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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8 21:45:38 作者: 山頌
佟語聲慢吞吞咀嚼完,又細細把手擦了乾淨,這才一把勾過他的肩膀,作親熱狀:「想你想到徹夜難眠~」
肉麻話一出,溫言書立刻撒開手後退三步:「吐了啊。」
溫言書是個覺醒不久的同性戀,作為長在安全區內的「窩邊草」,佟語聲最喜歡有事沒事噁心他一把。
看那人不再追問,佟語聲悄悄鬆了口氣。
——他昨晚確實沒怎麼睡,重返校園讓他有些緊張,情緒一動就開始缺氧了。
他伴著樓下夫妻的吵嚷,撐著身子打開檯燈,靠在床頭一邊看書一邊吸氧。
《瓦爾登湖》藍色的封面和少年湖藍的眼睛在他腦海里交映重疊,匯成了一個藍色的夢,早上醒的時候,制氧機還在運轉,書已經掉到了床底。
現在被他裝在書包里,背在身上。
兩個人邊走邊聊邊歇,速度很慢,彎彎的石板路便也就在腳下彎彎地延伸,倒也不催人。
石板路隔著兩條街的地方,是一棟獨立的洋房別墅。
吳橋一剛從被窩翻出來,頭髮翹了幾縷,精神萎靡。
房間外,吳雁的聲音傳來:「Joey,第一天上學儘量不要遲到。」
吳橋一聽得明白,儘量不要就是可以,於是揉著眼睛又鑽回被窩裡。
眯了大約五分鐘,廚房傳來煎鍋「刺啦啦」的聲音實在讓他難以入眠,他煩躁地穿上衣服,出了房門。
吳雁看他起來:「帶上書包吧,多少像樣點。」
說話間,已經把他的劍橋包從衣帽間拿出來,放到他的手邊——畢竟是為了「像樣」,裡面自然空空如也。
但是,吳橋一想,既然書籤必須放在書里,那麼書也應當放在書包里。
於是他回到房間,抓起床頭那本《花間集》。
塞進去前,他翻了一眼,正巧翻到那片紅葉子,在一片白紙黑字之中特別打眼,於是打了一半的呵欠斷了。
吳雁笑起來,輕聲問:「昨晚沒睡好?新家還沒習慣吧?」
吳橋一沒作聲,埋頭吃起煎蛋來。
從很久之前他就開始依靠藥物入眠,根本就沒有睡得安穩一說。
昨天也是照常服了藥的,但入睡還是遲了些,總有個脆亮的聲音在他耳邊念著詩,叫他一遍一遍從困頓中清醒。
照平常,他可能已經下床去掀桌子了,但這回他難得心情平穩,任由那傢伙的聲音在自己腦海里窸窸窣窣了半個晚上。
最後,他疲累得遭不住,下床拿來那《花間集》看了兩眼,瞬間藥效就沖走了聲音,把他裹進薄毯里哄睡了。
他低下頭,認真切著那顆流心的荷包蛋,刀叉划動,淺黃色不受控制地滿溢出來。
看起來有些殘忍,但卻讓吳橋一的神經稍稍放鬆了些。
對面,吳雁輕聲問:「一會兒我和你一起走著去嗎?學校也不遠。」
吳橋一捏著刀叉,沒吭聲,倒是窗外傳來一聲鈴鐺般清脆的聲音,引得他扭過頭去——
「你知道嗎?蘇東坡有句詩,就是寫的你和你媽。」
樓下的林蔭道,少年正悠悠地從樹影中穿過,聲音比步伐輕快。
同行的同伴問:「什麼?」
少年笑起來:「忽聞河東獅子吼,拄杖落手心茫然。」
吳橋一聽不懂少年文乎文乎的俏皮話,只聽見同伴笑著罵道:「這是形容夫妻的,你丫別亂用啊!」
繼而兩個人的嬉笑聲傳開,在樹蔭下砸出一串淺金的花來。
吳橋一站起身,從二樓的窗邊往下看去,少年剛好拐向街角,只悄悄然留下一個鍍著光邊的背影。
坐回桌邊,怔愣了片刻,吳橋一才緩緩想起吳雁方才的問題:「一會兒我和你一起走著去嗎?學校也不遠。」
於是他抓起書包,隨手又抄了塊吐司,臨走道門口才想起和吳雁報備:「我自己去。」
沒等吳雁回答便關上門,噠著硬底的英倫皮鞋下樓去。
吳雁剛起身,要從窗台看去,桌上的電話便響了起來。
每天早晨丈夫都會從大洋彼岸打來一通電話,此時的劍橋正漸漸步入深夜。
「Anne剛睡著,你們最近還好嗎?」男人用帶著牛津口音的英語問道,「Joey現在在幹什麼?狀態怎麼樣?有沒有什麼不適應?」
問題太多,吳雁只是笑著,慢條斯理地用英語一個個回著:
「挺好的,Joey剛剛去上學了,話還是不多,雖然免不了焦慮發作,但他好像交到了朋友,至少,他應該有這方面的意向……」
男人只是一個勁地「Fine,fine」,素日裡的沉穩勁都被喜悅蓋了去。
在從窗口看去時,吳橋一和他乾淨的黑皮鞋一齊消失在視野里。
此時,人正站在別墅後的岔路,看著一條路生生分出的三個巷口,一時做不出選擇來。
晨練的大爺、早起買菜的阿姨、步履匆匆的上班族……每條路都有人走著,唯獨沒有他要找的人。
吳橋一肩上挎著書包,愣愣地看了一會兒流動的人群,有些恍惚起來。
他在追什麼?吳橋一尋思了半天,竟一時也找不到突然衝下樓的理由。
自己這樣的無目的行動,讓他聯想起每個聖誕夜的壁爐里,總會有不識好歹的飛蛾被火焰吸引,沒有原因,只是結局永遠慘烈。
回家吧,莫名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