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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8 21:22:33 作者: 榆魚
    她要看宋景,事先已經打點好了。有護士帶她去了宋景所在的ICU外,那裡有一塊透明玻璃,可以看見重症病房裡的病人情況。

    江寧摘下墨鏡,抬眸朝里看。

    入目是閃爍的各種醫療設備,她唯一認識的是心電監護儀。心電圖呈現的代表著心跳、脈氧、呼吸頻率和血壓的曲線並不好看,旁邊的醫生也在向江寧說著宋景的情況。

    正如張晟在電話里說的那樣,渾身多處骨折,視網膜脫落,最致命的就是脾臟出血。

    江寧聽到一半就打斷,她問:「如果躺在裡面的是愛人,外面站著的人一般會露出什麼表情?」

    她的這個問題一時把醫生問懵了,醫生以為江寧會問有關病人的病情,他都想好了該以一種怎樣委婉的形式來宣告病人的存活率,但萬萬沒想到眼前這位小江總會問一個與病情毫不相干的問題。

    「是我這樣嗎?」江寧摘下墨鏡,將目光撤走繼而落在醫生臉上。

    醫生更懵了。

    江寧臉上一點情緒都沒有,就好像ICU里躺著的就是一個毫無關係的陌生人。

    不,尋常人在遇到生死離別的事時,或多或少都有情緒的感慨和波瀾,但江寧沒有。

    她像是在看一條即將死去的狗。

    這條狗還是人人喊打的惡犬。

    醫生不知道怎麼答了,只能幹笑兩聲,隨後清了清嗓子胡亂扯道:「每個人情緒表達的方式不一樣,這個說不準。有些人內斂,而有些人情緒奔放……」

    這不是江寧想要聽到的答案,目光重新落在幾淨的玻璃窗上:「那就近距離再看看。」

    穿了防菌服,江寧在醫生的陪同下走進ICU。

    重症病房像是單獨被隔離出來的世界,病房裡的安靜和世界的安靜不一樣,就算有醫療設備的『嘀嘀』聲,它也是透出一種令人絕望不安的靜謐。

    江寧走進病房,在距離病床半米處站定。

    近距離看著宋景,江寧這才發現床上躺著的人很難辨認得出姓名。宋景渾身都包紮起來了,連眼睛也進行了包紮。

    她平靜地看著宋景,過了很久才問:「如果他沒死,會瞎嗎?」

    「這也說不準。」醫生給江寧講解視網膜脫落的情況,「會出現視野缺損和視力下降的情況,具體要看恢復情況。」

    「但是很難恢復成原來的模樣是嗎?」江寧問。

    「是。」

    「啊哈。」江寧笑了笑:「你出去吧,我跟他單獨待一會兒。」

    醫生便離開了病房。

    這次換江寧居高臨下地看著宋景,「宋景啊,醒過來吧,我不想你死了。」

    耳畔是儀器有規律且間隔的響聲,而她的聲音像是惡魔的低語:「死了多沒意思,像個廢物一般活著才更有意思。你瞧啊,你這輩子唯一的愛好就是賽車,你夢想著能在WRC奪冠,你想當車神。但是大概沒想到吧,這輩子會因為視網膜脫落而再也不能賽車……」

    江寧光是想像自己言語中的光景,大腦表層便不斷傳來愉悅的情緒:「失去這輩子唯一的愛好,自己構建的藍圖被摧毀,這種滋味真是,太棒了。宋景啊宋景啊,快醒醒,我迫不及待地看你淪為廢物,你會露出怎樣的表情呢——」

    她唇邊的笑容一點點放大,但最後又盡都消失。

    宋景仍舊沒有醒來的跡象。

    探視時間只有二十分鐘,最後的時間她全程漠然地凝著病床上的宋景,最後十秒在倒計時。

    「廢物。」

    江寧耐煩心告罄,轉身便要走。

    沒注意到病床上的宋景手指微顫。

    他聽到了。

    江寧說的話他全都聽見了。

    他要活著,他想醒來。

    宋景努力衝破縈繞在周身的桎梏,這過程很艱難,可再艱難一想到這是江寧的要求便也不足為懼了。

    終於,病房有了微乎其微的聲音:「……阿寧。」

    江寧停住了腳,她背對著病床,沒有繼續離開也沒有轉身的打算。

    「你……」這微弱的聲音都抑制不住來自身體的疼痛和虛弱,只是在竭力保持平穩:「還……還在嗎?」

    江寧沒給宋景回應,宋景又問。

    「還在嗎?」

    沒有回應。

    不死心又是一句『還在嗎』

    阿寧,你還在嗎?

    你,還在嗎?

    「她早就不在了。」終於,江寧開恩般給了宋景答案,她轉身看著宋景,「不是自我介紹過,我叫江獰,不是江寧。」

    視野里的宋景的動作幅度很小,就和他的聲音一樣微小,仿佛說話的氣息就能輕鬆擊潰他溢出口的語句。

    江寧始終看著他,宋景一點點地,慢慢地,倔強地,不死心地把他殘破不堪的手臂抬了起來,是對準江寧的方向,以一個想要抓住她的姿態。

    「我……」一個句子說完整,這花費了宋景幾乎所有力氣:「看見了七年前的自己。」

    江寧:「……」

    宋景停頓了很久休息了很久才說第二句,只是第二句裹上了難言的痛苦和窒息:「我沒能阻止他……抱歉……」

    應該是死前的走馬燈。

    跳水後,宋景把自己的一生看了一個遍,看到自己和蘇延洲打賭的時候,他暴怒地沖了進去。

    他抓著七年前的自己,一拳就揮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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