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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8 21:20:02 作者: 九月輕歌
「說話可要算數。」攸寧踏實了一些,依偎到他懷裡。
「說說話?」
「嗯。」
「跟我說說你在江南書院的事。」
「嗯,我想想。」
江南,書院,在師父師母跟前……真的是很久遠很久遠的事了。
那一年,正式拜師之後,姚慕林夫婦帶著攸寧去往江南,鍾離遠全程護送。
三個人應該是對藺清蕪有所寄望,才把書院建在了離齊家不遠的地方。
剛安頓下來,攸寧就病了,體質虛弱,有些水土不服。
鍾離遠停留下來,跟姚氏夫婦說,給我安排個閒差,等到攸寧確實適應了,我再離開。
姚先生就給他安排了教人書畫棋藝的職位。
那一年的他,是十七歲的少年郎,笑容如陽光,要麼溫暖和煦如春日暖陽,要麼璀璨明亮如夏日驕陽。
攸寧因為自己又生病了,很是歉疚,擔心自己害得他改變了計劃,說不定還會耽誤什麼事。
鍾離遠看出她心思,溫暖的手撫著她的額頭,笑說凡事都要善始善終,我既然送你過來,為的就是陪著你習慣這裡的一切,實在不成,我就犯一回渾,把先生的書院搬回京城去。
攸寧先是笑,又搖頭,說不要,不回京城。
鍾離遠颳了刮她的小鼻子,說好,不回,但你要快些好起來。
攸寧說我會乖乖吃藥的。
按時乖乖服藥,當下卻不見好,到了夜間,反胃嘔吐,吐不出來了,就一味乾嘔。
想嚎啕大哭,但是知道沒用,而且也沒那個工夫。
狼狽、難受。
難受極了,難受得想死。
誰都不知道,她在五歲那年,就因病痛一度與死亡離得很近,心裡甚至是隱隱有些盼望著死去的。
死了,就不會再昏昏沉沉,不會再周身都沒個舒服的地方,不會再看任何人嫌棄或不耐煩的臉色。
那樣的時刻,鍾離遠聞訊趕來,默默地用手拍撫著她的背,親自幫她一次次漱口。
終於捱得消停下來。
鍾離遠用被子裹著她,把她抱在懷裡,看出她沒有睡意,就說攸寧,我們聊聊天兒?
攸寧望著燈光影里他俊朗的容顏,說先生,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因為,有人也曾這樣待我。鍾離遠說。
攸寧問是誰。
鍾離遠告訴她,他原本的姓氏並非鍾離,幼年被拋棄在街頭的時候,是鍾離夫婦收養了他,視如己出。雖然家境不怎麼好,夫妻兩個還是因著認準他天資聰穎,讓他上私塾,還給他請了教授武功的師父。
攸寧又問,那時你是怎麼想的?
鍾離遠那一刻的笑容,是唯一的一次不溫暖、不燦爛,只有悵惘。他說我那時有些恨,恨為什麼他們不是我的生身父母。
攸寧無聲地哭了起來,忍不住,也不想忍、不用忍。她偶爾又何嘗不是在想:為什麼他不是自己的父親、叔父或者別的長輩?
記憶中一生一遇的溫暖,一生一遇的恩人,與生身父母無關。
鍾離遠沒哄她,沒勸阻,只是一再幫她拭去面頰上的淚,直到她哭累了,哭不出來。
他說痛快地哭過了,往後就不要再落淚。
攸寧用力點頭。長大後想起,才明白他當時是有意談及自身,有意說掏心掏肺的話,有意讓她哭那麼一場。
哭過了,有些委屈也就能暫時拋下了。再早慧,她也只是個五歲的小孩子。
他懂得如何開解,因為自己經歷過。
過了幾日,攸寧總算好轉起來,開始每日到學堂上課,成了姚先生名符其實的小徒弟,也是年齡最小的一個。
一日三餐,攸寧總是與鍾離遠、師父師母一起用。便這樣,與師父師母逐日親近起來。
攸寧過得前所未有的安穩快樂,她知道書院裡的每一個人,對自己都沒有惡意,更無嫌棄。只是,仍有煩惱。
她問鍾離遠,你說凡事都要善始善終,那等你離開之後,就不會管我了吧?
鍾離遠笑著抱起她,走在景致如畫的書院中,說怎麼會,我們家攸寧跟別的事可不一樣,結緣了,便是一輩子。等我混好了,娶妻成家,就認你做義妹——我比你大十二歲,不定什麼時候娶妻,娶的媳婦兒或許只比你大幾歲。好不好?
好啊。攸寧歡喜地拍著小手,然後又擔心,說你要娶的嫂嫂,不喜歡我可怎麼好?到時候再說吧。
鍾離遠哈哈地笑,說不喜歡你的,就不是慧眼識珠的,我怎麼可能看得上?
攸寧心安下來。
一大一小,開始勾畫有朝一日成為親眷之後的畫卷。
那至美至溫暖的畫卷,承載著她所有單純喜樂的畫卷,勾畫了多年。
從未實現。
或許此生也無法實現。
不是他沒時間等,就是她沒時間等。
時光最溫柔動人的時刻,是一大一小的陌路相逢,最殘酷誅心的時刻,是他經歷的雲譎波詭。
如果沒有他,她早就病死了吧。
如果沒有她,他也就少了一份牽掛。
他帶著一身傷病遠赴酷寒之地的時候,她每日一封信,信上只有相同的字句:活著,等著,你要是死了,我可什麼都幹得出來。
他說好,我會好好兒活著,我在一日,你就不能發瘋胡來,更不能為了我向任何人低頭,要不然,我也什麼都幹得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