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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29 07:02:37 作者: 沈魚藻
    是誰,是誰建造了這一處小院,推開門進去,是否能看見他言笑晏晏?

    南薇輕輕叩響了那扇門。

    過了許久,門終於被打開,一個人探出頭來,一口濃重的寧安方言:「你們找誰?」

    是一個年輕的女孩子,傅蘭君眼睛裡的光暗淡下去,南薇向那女孩子說:「我們散步散到這裡,看到這小院漂亮別致,就想來拜訪下。」

    女孩子倒也爽朗,開門引她們進去,一邊走一邊介紹:「漂亮別致哪兒說得上啊,鄉下樣子,土死了,好多次我都想推了重建,但是爸爸不允許,說這是太爺爺建的,要在這裡立一百年等一個人……」

    堂屋的門被推開,正中一面牆上掛著一個大大的相框,傅蘭君的心跳突然一滯。

    那最中間的一張照片是誰?那年輕稚氣的、長眉秀眼的人是誰?

    女孩子見傅蘭君死盯著相框,忙把相框摘下來,取出裡面的照片給她看:「您認識這個人嗎?這就是這座房子在等的人。」

    傅蘭君哆嗦著嘴唇說不出話來,南薇代替她問:「請問,小姐貴姓?」

    女孩子回答她:「我姓齊。」

    她姓齊。

    她是齊雲山的後人,她竟是齊雲山的後人!

    齊雲山並沒有死在大牢里,當年傅榮急著除掉齊雲山這個把柄,反倒給了顧靈毓可乘之機,他與獄卒又做了一筆私下的交易,當時呈報臬司的根本不是齊雲山的屍體,不過是將一具身材相似的死屍毀容做傷罷了。巡撫不在,衙門怕擔責任,就將此事草草揭過,竟未露馬腳。後來葉際洲用此事整倒傅榮,葉際洲並未聯想到齊雲山是假齊雲山,獄卒也就樂得隱瞞,並未將此事呈報。

    齊雲山就這樣被顧靈毓隱秘地救了出來,他離開了寧安,去了雲貴一帶。他當過響馬,後來被當地軍閥招安成為了革命軍的一份子,護國軍打貴州的時候,他還曾經和顧靈毓相見過……

    後來,革命勝利,他回到寧安,建了這一處小院,囑咐他的後代們,讓這小院矗立一百年,等他的阿秀回家來。

    因為很久之前,阿秀跟他說過:「我想有一處臨水小院,和蘭君住在裡面,晚上聽雨聲,明朝看杏花,什麼都不問,什麼都不想。」

    作為土生土長的寧安人,茹清江來過無數次鳳鳴山,還和小夥伴們一起,摳過山上別院裡的彩色玻璃。但是眼前的別院和他記憶里已經完全不一樣了。

    這別院像是不久前剛剛翻修過,今天邀請他來的是別院的新主人,那個印度華僑南小姐和她的外祖母,她們已經在寧安待了大半年,南小姐每幾天跑一次政府,只為磨他們修改對顧靈毓的記載。

    他推開門走進去,映入眼帘的是一株梅花,像是扦插不多久,頂多大半年的樣子。枝幹禿禿,殊不美觀,那位傅老夫人正在梅花旁發呆,她坐在輪椅上,腿上蓋著金黃色的毯子,禿枝老嫗,令人無限悲辛。

    書房的門「吱呀」一聲響了,南小姐站在門口靜靜地看著他:「茹先生請進。」

    他走進書房,拘謹地坐下,南小姐在他對面坐下,輕輕開口:「今天請您來,是想給您講一個故事,故事要從1904年的印度齋普爾講起……」

    1904年的印度齋普爾,十七歲的貴族小姐傅蘭君遇到了她未來的丈夫,時年二十歲英俊瀟灑的軍校畢業生顧靈毓……

    故事講完的時候,暮色將要降臨,天邊雲霞正奮力綻放出最後的光輝。

    茹清江站起身來同南小姐告別,走到門口,他轉過身來:「南小姐,我沒有權力在史書上記載沒有明確根據的東西,但我可以選擇,不記載這個人。」

    他推開書房門走出去,長舒一口氣。

    傅蘭君還在發愣,茹清江快步走過去向她問好:「老夫人,您在看什麼?」

    傅蘭君出神地望著天邊的雲霞,她的聲音很輕,卻異常的清晰,她說:「你說,今天會下雨嗎?」

    茹清江靜靜退出小院,掩上柴扉。

    就在他轉身的瞬間,一場大雨傾盆而下。

    (全文完)

    番外 舊夢須記

    顧靈毓的黃埔往事

    一、

    時隔半個世紀,宋慈恩再次回到黃埔。

    復建的黃埔巍峨莊嚴一如半個世紀前模樣,來拜謁他的子女們卻都已鬢髮蒼蒼。宋慈恩1927年離開黃埔,此後六十七年與黃埔再無交集。她清楚地記得,離開黃埔那年,第六期的學生們正風華茂茂好年齡。黃粱一夢七十年,泰半同學命喪疆場,那些僥倖活過戰亂年代的人們,怕也多數早已老病而終。

    放眼望去,滿座白髮勝雪。

    可是她卻連一個故人也沒有。

    沒有顧凌寒,也沒有梅青崖。

    老去的宋慈恩坐在樹下聽老歌聲:莘莘學子,親愛精誠,三民主義,是我革命先聲。革命英雄,國民先鋒,再接再厲,繼續先烈成功。同學同道,樂遵教導,始終生死,勿忘近日該校。以血灑花,以笑作家,臥薪嘗膽,努力建設中華……

    碎金色的陽光從枝葉的罅隙間漏下,綠綠樹蔭正濃,春光好啊,她還記得,自己第一次向梅青崖告白,就是在這樣一個春天。

    1926年三月,早春初到,黃埔禮堂里的氣氛卻熱烈如盛夏,第六期新生的首場話劇演出正到高潮。

    宋慈恩坐在人群里支棱著下巴看話劇。這齣話劇由第六期生顧凌寒自編自導自演,今早他還特地跑來政治部找宋慈恩,要她一定去捧場。他一口一個宋姐姐叫的甜膩,宋慈恩不好拒絕,但她好好奇:「才開學幾天,你哪來的功夫就寫出個劇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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