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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29 07:02:37 作者: 沈魚藻
    確實是瘋了,是瘋,是妥協,是迫不得已之下所能達到的最大幸福。

    我漸漸明白,所謂圓滿人生,不過是一場出於無奈的偉大自欺。

    我曾經嘗試過這樣,想像你還和我在一起,但是最終卻失敗了,因為老師的成功得益於他知道那個人也是愛他的,我卻明確地知道,你不愛我。你不愛我四個字深深地銘刻在我的腦海里,我無法忘記。

    我這一生失敗透頂,民國三年等不到一場雨,這一生等不到一句「我愛你」。

    顧靈毓 民國十六年四月三日字

    日記跌落在地上,起風了,發黃的紙張被風一頁頁嘩啦啦掀過。

    清風不識字,何故亂翻書?

    卿既不知我,何必要相識?

    尾 聲

    傅蘭君在1931年底回到英國。

    她在中國尋找了顧靈毓兩年未果,1931年秋,日軍進犯東北,九一八事變爆發,在佟士洪的催促下她返回英國,佟士洪答應她,一旦有顧靈毓的消息就會告訴她。

    「他之所以安排你們出國,就是怕國內的風雲變幻波及你們,你快回英國去,說不定哪一天打開門,他就站在門外對你笑呢。」

    傅蘭君拜託佟士洪:「如果您見到他,請對他說,我愛他,我會在齋普爾等他。」

    離開佟家時,傅蘭君回頭望了一眼,佟士洪正佝僂著坐在樹下下棋,他的對面空空如也,卻又仿佛很滿。

    回到英國,雪兒和女朋友舉行婚禮後,傅蘭君帶著桃枝去了印度齋普爾等顧靈毓。

    她再沒有得到顧靈毓的消息。

    1939年,佟士洪去世,這位畢業於船政學堂,經歷了清末和民初風雲變幻的一代名將,在用隨身攜帶的佩劍殺死一名凌辱婦女的日本兵後,在家中病逝,享年七十一歲。

    佟士洪死後,尋找顧靈毓的囑託落在了楊書生身上,但是楊書生在佟士洪去世五年後也戰死沙場。

    楊書生為國捐軀後,傅蘭君不顧戰火跑回過中國幾次,但是最終都無功而返。

    後來,在日記中被顧靈毓稱為希望的中共取得了內戰的勝利成了執政黨,建立了新中國。

    再後來,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傅蘭君和國內的親友失去了聯繫。

    這一隔絕,竟就是三十年。

    三十年裡,她想盡了辦法去尋找顧靈毓。她想過,或許顧靈毓去了台灣,聽說台灣有民間組織在幫助老兵尋找親人,她特地跑去台灣,求人幫她找顧靈毓。人家跟她要顧靈毓的照片,傅蘭君這才發現,自己連一張他的照片都沒有。

    她只好去請人畫像,對畫像的人描述顧靈毓的長相,她記憶里年輕的顧靈毓是偏於瓜子臉的鵝蛋臉,下巴尖尖的,長眉秀眼,嘴角微翹,右眉上有一顆小小的痣,很黑,黑得像他深不見底的瞳仁……她想再見一見這張臉,她想再吻一吻這張臉,可是她連他的一張照片都沒有。

    她還在齋普爾買了一大塊地種玫瑰,將玫瑰做成精油遠銷世界各地,瓶底上刻著小小一行字:我在1913等你。

    是在什麼時候想到的呢?是某一天清晨吧,她突然發現,臨別時顧靈毓別在她衣襟上的金玫瑰胸針,並非是南嘉木贈送的那一枚。

    他重新打造了一朵玫瑰,以南嘉木的名義別在傅蘭君的衣襟上,讓這朵玫瑰長伴她一生,她可能一輩子都不會察覺到,他這樣隱秘隱晦地陪在她的身旁。

    三十年過去了,她終於可以回到中國了。對於她的執著,家裡有人不太理解,顧靈毓是1886年生,到現在已經九十多歲了,假設他真的沒有死於兵荒馬亂,到這個年紀他還能活著嗎?

    更何況,傅蘭君也已經這個年齡,萬一一把老骨頭交代在飛機上怎麼辦?

    無論別人怎樣反對,傅蘭君還是執意回了國。

    面貌大變的她和面貌大變的寧安城,佳人老了,城也老了,眼前是個新世界,她卻只看見滿目傷感,屬於她和他的歲月已經徹底過去了。

    顧家大宅現在已經被收歸政府所用,史料記載,這個房子的上一任主人是個姓程的女人,她獨居於此,此人很是古怪,1945年抗戰勝利前夕,她被人發現死在房裡,屍體已經僵冷了,據說在死之前她已經瘋了。

    鳳鳴山上也大變了模樣,白鹿庵和青崖書院毀於戰火,別院一度曾作為安置傷兵的地方,那小鏡宮裡的四面彩色玻璃牆,也早已經被人零零碎碎一塊塊地掰下,只剩下滿目瘡痍。

    而顧靈毓……寧安新修地方志,顧靈毓被收錄其中,但對他的評價卻不佳。

    他在寧安待到1913年,後來便再沒有出現在寧安,寧安人對他的記憶只停留在1913年。那一年的他還被認為是投機革命的袁黨,寧安人不知他後來護國護法,做教官入共產黨,只知1913年前的他手裡有那麼多革命黨人的鮮血。

    在地方志里,他將是惡,將是佞。

    傅蘭君找上編修部門,想要為他平反,但對方卻要求她拿出證據,傅蘭君拿出顧靈毓的日記,編修官苦笑不已:「老夫人您這是難為我們,當事人的日記怎麼能作數?」

    可是她還能拿出什麼呢?幾十年山河破碎家國凌亂,無數人淹沒於歷史長河,她要去哪裡找證據?

    她找不到他,也找不到還他清白的方法,讓他生前被她辜負,身後還要被世人誤解。

    可是,現在竟讓她看到這一處臨水小院!宛如當年她的痴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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