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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29 07:02:37 作者: 沈魚藻
你來了,我只好躲在一邊,原諒我偷聽了你對嘉木說的話。
那些話就像鈍刀子割在我的心上,你對他訴說衷情,說你們小時候青梅竹馬的事,你真的是愛著他的,你從來都未愛過我,只是在沒有他的時候屈就我,然而你的心裡只有他。
無法再聽你細細訴衷情,我只好狼狽離去。
我是否是輸給了時間呢,如果與你相遇早於他,你是否會對我青睞有加?
如果有來生,讓我們早早相遇吧。
還有,原來你竟以為,在齋普爾的玫瑰都是他送的。多可笑,我多可笑。
顧靈毓 戊申年五月十六字
蘭君:
你竟要殺我。
但你終究沒有殺我。
謝你不殺之恩,謝你不殺之情。
滴水之情,我願湧泉相報。
顧靈毓 己酉年五月初四字
蘭君:
今天我去了山上,因為雪兒的病。
他已經病了好幾天,燒得厲害,無論如何都退燒不下去,哭鬧個不停。我抱著他在房間裡來回走,想要哄他睡著,看著他燒得通紅的臉,我心痛又茫然,我甚至開始胡思亂想,如果他死了怎麼辦?
如果他死了,我和你之間唯一的一點羈絆也就沒有了。
我愛他,他是我的骨血,是你留給我的唯一能證明我們也曾親密無間過的人證,儘管孕育他的那一夜,你在我耳邊喊的是另一個人的名字。
他是我的,也是你的,這就足夠了。
我去了山上拜佛,為他祈禱,為自己消業障,風言風語裡都說是我殺孽過重報應到了孩子身上。我跪在佛前,向佛坦白實情,望大慈大悲的佛原宥我,就算要報應,也報應在我身上,不要殃及我和你的孩子。
半夜裡,我去了一趟別院,隔著窗子望了望你。
你不知道吧,我其實常常來看你,在夜深人靜你已入睡的時候,儘管這滿院子的玫瑰扎得我眼睛和心臟生疼,我只想見一見你。
說你瘋了,關你在山上,說要報復你,其實也不過是怕你瘋跑到巡撫衙門去喊自己是革命黨,殉情於南嘉木。
我依舊愛你,儘管你要殺了我並且差點殺了我,我還是愛你,卑微入塵埃地愛著你。
顧靈毓 辛亥年八月初三字
蘭君:
今天是雪兒的生日。你一定也在想他吧,我偷偷讓奶娘抱著他去了學校,讓她假著去找璧君的藉口,給你看一眼孩子。
他漂亮吧,我從未見過比他更漂亮的孩子,你肯定也很愛他吧。
奶娘回來後把你們相處的那段時間裡的細枝末節都詳細地告訴給了我,聽到雪兒喊了你「娘」,我沒出息地掉淚了。
如果你愛我,那有多好;如果你愛我,我們一家三口就可以在一起,多快活。
顧靈毓 癸丑年四月初九字
蘭君:
今天你走了,帶著雪兒走了。
我拜託阿蓓,讓她悄悄把一張滙豐銀行的存摺和幾張英國護照塞進了你們的行李里,你們遲早會發現的。
上個月我得到消息,袁大總統在秘密策劃內戰,對未來我很悲觀,我想,內戰一開,接踵而來的會是半個世紀的動亂,其複雜的程度遠非清末狀況可比。
我是軍人,心中有自己的抱負,肩上更擔負著嘉木和繁星的囑託,即使愛情成飛灰,我只剩下半個我,也要為了這抱負和囑託而活下去,我不願再牽累你,不願再牽累任何人,只想毫無顧忌地投身到這場革命里去。
家產我已經私下悄悄變賣了,我亦給母親、二嬸和璧君辦了美國護照,打算送她們去美國,自己隻身待在國內。
祝好,祝你下半輩子一切都好。
你知道嗎?在鄉下時,我是如此地期待一場雨。
顧靈毓 癸丑年四月廿七字
蘭君:
今天我找璧君談送她出國的事情,她同我說,她不走,不管刀山火海,她只想跟著我。我辜負她太多。這兩年來,我在心中生出些對她的憐憫,我看她如同看當年的我。
但憐憫里無法生出愛來,我努力表現得像個好丈夫,表面上放下與她哥哥的齟齬(雖然,並不只是因為她),對於她所有親戚的生日,我都讓楊副官記得提醒我備足禮物,我與她每周去聽一次戲,每周回一次娘家,表面上看上去,我們十分恩愛。可是我知道,我心中對她毫無愛意,我能做到的,無非是用餘生演好一場戲,讓她可以告訴別人,她是幸福的。那些年,想必你對我也是如此的吧。
南嘉木於你,你於我,我於程璧君,這個世界的愛情就是如此錯位,誰也不能圓滿。
顧靈毓 癸丑年五月十五字
蘭君:
你在英國還好嗎?
今夜我在黔陽,白天剛剛打過一場惡仗,我們收復了黔陽城。
這段日子我很快活,這是無關愛情的半個顧靈毓此生最快活的時候,我明確地知道此時我做的事情是對的,心裡沒有半點猶疑,更沒有理智與情感的痛苦交鋒,我很快活。
時至今日,有些事情我可以說出來了。
蘭君,你知道嗎?其實,我早就加入了同盟會,早在光緒三十三年,嘉木從日本回來的第二年。是他拉我入同盟會的,他在日本加入同盟會,抱著在新軍中鼓吹傳播革命的心而歸國投軍,我是他率先要爭取的目標,他同我講了一整年他們的革命思想,最終我被他說動入會,但是沒想到,僅僅過了幾個月,他就被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