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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29 07:02:37 作者: 沈魚藻
    他站起身來,轉身走進屋子裡,過了半天,他拿著一本東西走了出來,遞給傅蘭君:「這是他的日記,當年逮捕他的人從他的住處搜到的,我拿走了,一直保留到現在,想來想去,還是交給你最為妥善。你看看吧,看看他的心,他的一顆心全在裡面。」

    蘭君:

    夜已深,你也已經睡著,我獨自一人在書房裡寫下這篇日記。

    白天裡焦姣來找我們告別,說要進京為雲山大哥申冤,她斥責我無情無義,我竟不知該如何反駁。我能怎樣反駁呢,焦姣痴戀雲山大哥從未得到回應卻甘願為他赴湯蹈火。而我呢,雲山大哥於我如父如兄,陪我度過了人生中最孤寂的歲月。當他身處險境時,我卻不能伸出援手,這不是無情又是什麼?

    報仇一事,雲山大哥走之前同我說過,我曾求他忘記舊怨,但終究不能。你說的沒有錯,他先是齊雲山,再是我的雲山大哥,我不能為著自己的所謂圓滿而強迫他含恨一輩子。讓他去,無論成敗,總算了卻一生心愿。雲山大哥,他是寧肯站著死,也不願跪著生的。

    走之前,他對我說:「阿秀,我知道你心中有大道,今日我踏出這道門,你我兄弟情斷,主僕義盡,若我出事,你不必管我,要保重自己。」

    我答應了他,並且履行了與他的約定。

    可是蘭君,我在內心裡厭棄自己,這些天我總是睡不著,閉上眼睛就是小時候在山上別院裡雲山大哥教我功夫的場景。

    我為心中大道而放棄兄弟,但是,若是這大道連最親近的人都救不得,它還能救誰?它真的可以懸壺濟世麼?誰能告訴我?

    顧靈毓 戊申年正月廿九字

    蘭君:

    我剛剛從牢里看望嘉木回來,悄悄去看了你一眼,你的房裡還亮著燈,想必你也難以入睡吧。

    白天裡你用自殺脅迫我去見你,只為求我救南嘉木一命。

    你那句「雲山大哥已經救不得,難道你還要眼睜睜地看著南嘉木去死嗎」就像一把刀子插進我的心臟,直到現在這句話還迴蕩在我耳邊。你到底是覺得我在雲山大哥的事情上是有錯的,無論之前你表現得多麼體諒我,都不過是在做戲,實際上你和焦姣一樣,認為我無情無義,冷心冷血。

    那枚你用來劃破手腕的金玫瑰胸針現在就在我手邊,針上的血已經幹掉,卻依舊觸目驚心。如果我沒記錯,這是那年南嘉木送給你我的成親賀禮。

    這讓我忍不住胡思亂想,這些日子以來,漫天都是流言。他們說,顧靈毓去抓亂黨結果捉了自己老婆的奸;他們說,顧靈毓頭頂好鮮亮的一頂綠帽子,他老婆從來不愛他;他們說,南嘉木其實不是亂黨,都是因為顧靈毓嫉恨他和自己老婆青梅竹馬的一片深情。

    你愛過我嗎,蘭君?

    你還愛著南嘉木嗎?

    為什麼他一出事,你就急成這副樣子?

    這兩年的恩愛,賭書潑茶,畫眉簪花,難道都不過是你無可奈何的屈就嗎?

    顧靈毓 戊申年四月十六字

    蘭君:

    肩上的傷口似乎又崩裂了,這支筆像有千斤重,讓我提不起。

    咱們的孩子沒有了,而我,在他沒有了十天後才知道這個消息。

    曾經,在牢里,嘉木安慰我,說「如今你和她已經有了骨血,有什麼比這更親昵?無論她現在如何怨你,等到孩子出生後,都會好的」。

    那時我是真的天真地相信,孩子出生後,你和我之間的嫌隙都能得到彌補的。

    可是這個孩子沒有了,就在南嘉木行刑的那天,我的孩子也跟著死了。

    南嘉木行刑那天,我從刑場回到軍營,受到了革命黨人的伏擊,被槍打中,身上中了好幾枚槍子,有一顆險些打中心臟,倒在地上的那一刻,我想到的是你和孩子。我想,如果我死了你們怎麼辦?我抓著來抬我的人的袖子,使出全身的力氣跟他說:我老婆,我還沒出生的孩子……

    我在醫院裡躺了十天,燒得半夢半醒渾渾噩噩,好幾次,我閉上眼睛看到牛頭馬面拿著鐐銬來銬我,我和他們打,我往回跑,我拼了命地想活,為了你,為了孩子。

    我終於活了下來,從醫院拼命跑回家想見你和孩子,卻只從娘那裡得到消息:我的孩子沒有了,在端午那天和南嘉木一起死了。

    你卻跟我說,你已經替我還清了所有孽債,你要和我和離。

    拼了命地為你和孩子活下來,卻只得到這個結局。

    你憑什麼用我的孩子幫我還所謂孽債?傅蘭君,今天我好恨你。

    顧靈毓 戊申年五月十六字

    蘭君:

    今天我整理了所知所識的文化界與新聞界眾人名片交於楊副官,讓他以自己的名義拿給阿蓓,用輿論造勢解救繁星。

    希望可以救繁星免於牢獄之災吧。

    仿佛是雲山大哥的事件重演,我在無奈的同時,更多覺得惶恐,從雲山大哥到嘉木再到繁星,我怕有一天會是你。

    真該死,我為什麼要那麼狂妄,在自己還一無所有的時候,自大地認為可以讓你幸福,把你拖到顧家和我自己的泥潭裡來?

    顧靈毓 壬子年八月廿四字

    蘭君:

    你不知道吧,今天你去祭拜南嘉木的時候,我就躲在一邊。

    這兩年來,我們每個人都過得很壓抑,我心裡有話難以對活人傾訴,只好去故友們的墳前嘮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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