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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29 07:02:37 作者: 沈魚藻
    小錢訕笑著:「是大小姐啊。沒想到大家嘴裡說的那個好心的中國太太就是您……我真沒臉見您,混成這個樣子,唉。」

    傅蘭君請他們吃飯,從談話里知道了他是1910年來的英國,在國內他是個濫賭鬼,沒什麼本事,偷渡來英國後只能賣苦力,辛苦混到現在,雖說有妻有子,但也不過是一家人在爛泥塘里打滾,他想著孩子不能重蹈他的覆轍,於是送孩子來讀書。

    傅蘭君問他為什麼來英國,還有錢叔去哪兒了,他支支吾吾地不肯正面回答,只說他來英國前他爹就死了,問他怎麼死的也不肯說,傅蘭君心想,多半是因為病。

    她最後一次見錢叔時,錢叔告訴了她,她父親被栽贓的真相,那時他身體還健壯得很,誰想到竟然沒過多久就死了?只得嘆一句,天命難測。

    傅蘭君收下了小錢的兒子錢小善,故人之子,她格外用心,錢小善人本就聰明,在她的教導下,功課學得很快很好。

    傅蘭君還讓小錢做了學校的校工,雖然工資不高,但總比他在外面賣苦力要好,他們一家住在學校的校工宿舍里,也比住在四處漏雨的貧民窟要好得多。

    小錢很感恩,干起活兒來比誰都賣力,但他好像總是對傅蘭君心有畏懼似的,老是躲著她,傅蘭君覺得很困惑,但也沒有多問什麼。

    直到1928年,傅蘭君才終於明白為什麼。

    1928年,學校校舍重修,小錢從房頂上摔了下來,送到醫院時人已經有些不行了。

    小錢的妻子跪在床前握住丈夫的手哭,傅蘭君牽著錢小善的手站在病房裡,小錢躺在床上,歪著頭努力瞪大眼睛看著傅蘭君,傅蘭君牽著錢小善走過來,彎下腰對他說:「你放心,我會幫你照顧嫂子和小善的。」

    小錢努力牽動起肌肉露出一個感激的微笑,然後他的視線投向自己的妻子,喉嚨里咕嚕作響,妻子垂著淚握著他的手:「我都懂。」

    小錢滿意地笑了。

    然後他閉上了眼睛。

    辦完小錢的葬禮,小錢的妻子突然來找傅蘭君。

    她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磕了幾個頭:「一個,感謝您教導我們小善;一個,感謝您收留我們全家;一個,感謝您為我丈夫操辦葬禮;最後一個,我代我丈夫和公公向您賠罪。」

    傅蘭君愣住了,賠罪?賠什麼罪?

    小錢的妻子眼睛裡早蓄了一汪淚:「小錢他走之前要我告訴您真相,他說,要是不說出來,他在陰司地府都不得安生。」

    她緩緩地把真相道出,聽完這真相,傅蘭君渾身冷得發抖,她僵硬得像死屍一般地在屋子裡呆坐了很久,最後忍不住號啕大哭。

    顧靈毓是冤枉的。

    他沒有害死傅榮,他沒有參與過誣陷傅榮案。錢叔說的那些話都是在栽贓陷害他,而她,竟然對這些謊話全盤相信了,並且,為了利用他的愛進行所謂的「報復」,也為了保護這個她當作親人一般的錢叔。從這個家裡有她錢叔就在了,她把他當自己的家人,卻沒有想到,他會為了自己真正的家人而出賣她的父親!

    小錢一向是個濫賭鬼,葉際洲來到寧安後很快就掌握了這個把柄,1909年,他設圈套套住了小錢,要錢叔幫他對付傅榮,否則就殺了小錢。錢叔只有這一個兒子,為了兒子他放棄了一切仁義道德,他很快和盤托出了齊雲山死亡的真相,給葉際洲遞了一把殺人不見血的刀。他本以為這樣就結束了,沒想到整死了傅榮後葉際洲還是不肯放人,有一天,葉際洲身邊一個新軍軍官找到了他,跟他說,要他去告訴傅蘭君,傅榮的入獄和顧靈毓脫不開干係,否則,還是會殺了他的兒子。

    一不做二不休,既然自己已經做了下地獄的事,那不妨做到底,好歹給自己的兒子開出一條生路。

    在他按照別人的吩咐做完了一切喪心病狂要下地獄的勾當後,小錢終於被放了出來。錢叔早就聯絡好了蛇頭,小錢一出來就被塞上了偷渡去英國的船,小錢走的當夜,老錢就自殺了,他自知罪孽深重無法苟活下去,於是自殺謝罪。小錢在自己的行李里發現了老錢的遺書,遺書里交代了整件事情的經過。末尾,老錢告誡他,我為你喪盡天良,今自殺謝主,盼望你看在我這條命的份兒上,若能僥倖苟活,從此後就好好做人吧。

    那去找錢叔誣陷顧靈毓的新軍軍官姓程,叫程東漸。

    傅蘭君想起了那一年自己給顧靈毓煮的那碗壽麵,她對顧靈毓說,裡面是有毒的。

    實際並沒有,但她不是沒有想過,她是真的想過毒死他以告慰父親亡魂的。

    這大約就是程東漸讓錢叔誣陷顧靈毓的目的吧!倘若知道了自己父親的死另有內情,哪個女兒不會為父報仇呢?可是她偏偏沒有,因為她不孝,而她之所以不孝,是因為她愛他。

    她愛他……可是他不知道,他以為她愛的是另一個人。

    她要回國去,去告訴他,她愛的是他,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她愛的就是他了,倚窗吹簫的他,賭書潑茶的他……

    她的魂里夢裡,一顰一笑都是他。

    第十章 其後

    『他去了哪裡?』

    『死了。』

    傅蘭君再回到中國,已經是民國1929年的春天。

    比起她離開時的1913年,十六年過去了,故國似乎沒有任何變化,卻又似乎大變了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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