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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29 07:02:37 作者: 沈魚藻
傅蘭君滿心不樂意:「為什麼不是你做?」
顧靈毓一臉驚訝:「君子遠庖廚,男主外女主內,哪有男人下廚的?」
傅蘭君別過頭去:「你這是耍賴,在這個地方有什麼好主外的?」
沒想到顧靈毓自有應對,他跳下床,拿起放在灶頭的扁擔:「好吧,那就我挑水來你煮飯,我去挑水了。」
傅蘭君氣得乾瞪眼,顧靈毓揚揚得意地走到門口又回過頭來:「對了,今年去年前年,加起來你欠我三碗壽麵,今天中午我要吃麵。」
傅蘭君脫口而出:「你就不怕我再下毒?」
顧靈毓的肩膀僵了一僵,他沒有再說話,擔起兩隻水桶走了。
從窗戶里望著顧靈毓的背影,傅蘭君有些後悔,為什麼一定要說那句傷人的話呢,就算心裡還有恨有怨,既然答應了他放下怨恨做這三天的平凡夫妻,她就應該信守承諾。
她套上鞋子,走到隔壁屋去抱柴火,她膽戰心驚的,幸虧白天老鼠不活動,她抱起一堆柴火飛快地跑了出來。
生火是門學問,在用掉了半盒火柴還沒把火生起來後,傅蘭君抹一把額頭,滿心的沮喪。
「你這樣不行的,只用火柴是點不燃柴火的。」身後傳來顧靈毓的聲音,傅蘭君驚訝地回頭:「你怎麼那麼快?」
顧靈毓走過來,從她手裡拿過火柴盒,輕描淡寫地說:「選房子的時候特地選了離村里水井最近的。」
這刁鑽狡詐的小丘八!
顧靈毓讓她閃開到一邊,他看了看灶膛,把柴火一根根塞進去撥向頂上兩邊,在中間留出個孔洞,又把沿路撿的小樹枝子和枯葉稻草填進孔洞裡,然後劃一根火柴扔進去,一開始有黑煙冒出來,漸漸地黑煙越來越少,灶膛里的火也漸漸旺了起來。
推開門和窗,黑煙散去,傅蘭君有些驚訝:「沒想到你還懂這些。」
顧靈毓抹一把臉,臉上黑一道白一道的十分滑稽:「能不懂嗎,特地學過。」
傅蘭君隨口問:「前幾天剛學的?」
顧靈毓輕輕回答:「丙午年學的。」
傅蘭君抬頭看他,他也正靜靜地望著她。
傅蘭君轉過頭去,如鯁在喉。丙午年……那年他為她建小鏡宮,萬千星輝碰撞里,她曾對他說過,要去鄉下住一處臨水別苑,他回答她要為他抱茅草修屋頂,陪她床頭聽雨聲。
顧靈毓走出去把打來的水倒進水缸里,傅蘭君從罐子裡舀出一瓢麵粉來開始和面,和完面擀麵,顧靈毓說她欠他三碗面,她就真的給他做了三碗壽麵,每一碗裡都漂著蔥花臥著蛋,就像第一年她做給他的壽麵。
顧靈毓安靜地吃完了這三碗面,傅蘭君看著他吃,一動不動的。
吃到第三碗,顧靈毓突然抬起眼睛衝著傅蘭君笑了一笑,他輕輕說:「這就是下半生哪。」
吃完飯,顧靈毓去洗碗,黃昏時候他們去照看了一下屋後的菜園,絲瓜茄子都長勢喜人,傅蘭君拔了兩棵青菜留著做晚飯用。
這茅草屋的屋前有水塘,塘前有一棵杏花樹,可惜的是花期已過,杏子也還未成熟。
來早有花,來遲有果,偏偏這是個尷尬的季節。
站在樹下,傅蘭君有些傷感。
顧靈毓坐在水塘前突然吹響了那支曲子。
一曲吹罷,顧靈毓突然開口,他像是自言自語:「你說,明天會不會下雨?」
第二天白天沒有下雨。
第三天也沒有。
黃昏時分,天邊突然聚起了烏雲,清爽的風在村落的低空盤旋,傅蘭君張開雙臂抱了滿懷的風,這風令人愜意。
杏樹枝頭綠葉顫動,顧靈毓握著竹簫站在杏樹下,他像是在等什麼東西,等得太久,等到痴了。
天快黑的時候,烏雲漸漸散去,天空又恢復了之前的寧靜。
顧靈毓靜靜站在樹下,沒有說話。
半夜傅蘭君醒來,看到他坐在床頭,痴望著窗外,窗外一輪明月高懸,月光照在床上籠住顧靈毓,窗欞子的影子也投射在他身上,他像是被這月光囚禁住了。
傅蘭君閉上了眼睛。
明天,他們就要回寧安了。
1913年,離開這村子的那一天,天上沒有下雨,晴空萬里。
他們和屋主人那對夫妻道了別,踏上來時的船,一路上都沒有任何話說,這一天風向利於回程,他們從村子裡回到寧安,比來的時候少用了好些時間。
船到寧安碼頭,顧靈毓跳下船伸手攙傅蘭君下船,他對她說,三天後,等她離開寧安的時候,他會把孩子帶給她。
1913年6月3號,傅蘭君最後一次見到顧靈毓。
這一天她扶靈離開寧安回老家,爹和姨娘的靈柩已經抬上船,行李也都收拾好了放在船上,桃枝在船上等她,遵照之前和顧靈毓的約定,傅蘭君在阿蓓家等顧靈毓帶孩子來。
她等到天黑,顧靈毓終於來了。
傅蘭君倚在門口等他,暮色里,一個高高的身影牽著一個小小的身影漸漸近了,傅蘭君的心提到嗓子眼,她想迎上去,腳上卻像墜了千斤重。那一大一小終於走到眼前。顧靈毓抱起孩子,傅蘭君痴迷地看著雪兒的臉,距離上次見他才過去半個多月,但是他仿佛又長大了很多。顧靈毓低聲說:「走吧。」
他們坐黃包車去碼頭,小小一輛黃包車坐著兩大一小,有些擠,兩個人只好肩膀挨肩膀地靠在一起,孩子已經睡著了,傅蘭君把孩子抱在懷裡,臉緊緊地貼著他的臉,顧靈毓一邊撫摸著孩子一邊囑咐傅蘭君:「雪兒喝不得牛奶,喝了會吐,還會長風疹,千萬不要讓他喝牛奶。他容易餓,一天要吃四頓飯,千萬別餓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