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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29 07:02:37 作者: 沈魚藻
雪兒……是為了紀念丙午年那場大雪嗎?牆角一枝梅,凌寒獨自開……
感受到了她的動搖,顧靈毓向前逼近一步:「你不愛我,所以你不顧念我。可是他呢,他是你的兒子,你懷胎十月所生,你真的忍心棄他而去,當自己從來沒有生過這個兒子嗎?」
傅蘭君被他的一聲聲逼問擊潰防線,她聲嘶力竭地反問顧靈毓:「是,我舍
不得他,可是我又能怎樣,你我之間已經走到不共戴天的地步,即使留下來也只能佯裝我沒有他這個兒子他沒有我這個母親。我想帶他走,你會把他給我嗎,你會嗎?」
顧靈毓沒有回答,氣氛一下子變得悲傷而凝重,只聽見傅蘭君的啜泣聲和喘氣聲。
像是過了一個世紀那麼久遠,顧靈毓終於開口,他的聲音艱澀而痛楚,像是有一把鈍鏽的刀在將他凌遲,他說:「我會。」
傅蘭君驚呆了,不可思議地呆望著顧靈毓。是她的耳朵出了問題嗎?顧靈毓竟然告訴她,他會讓她帶孩子走。
顧靈毓輕輕地點一下頭:「如果你願意帶他走,我就讓你帶他走。但是,我要你答應我一件事情。」
傅蘭君內心剛剛升起的希望又開始沉沉下墜,他果然是有條件的,她真傻,怎麼會認為他肯發這樣的善心。他不過是為了羞辱她看她的醜態罷了,給她一點希望,然後用一個難於登天的條件徹底打垮她……
可是她沒有想到,顧靈毓的條件竟然這樣簡單。
顧靈毓望著她,一字一句地說:「我要你陪我三天,咱們忘記一切怨恨,就像一對平凡夫妻那樣過三天,三天後,你帶著雪兒走,從此後,我們再無任何瓜葛。」
傍晚時分,顧靈毓帶著傅蘭君坐上小船。
船上除了他們兩個,就只有一個船夫,船夫沉默地劃著名船,傅蘭君坐在船尾看江面,燦燦的夕陽餘暉給江面染上一層粼粼金光,不時有魚兒躍起,尾巴甩一道水痕,沿江茶山上有採茶姑娘在唱歌,隱隱約約的聽不清歌詞,只覺得那曲調動人婉轉。
顧靈毓坐在船尾釣魚。
傅蘭君看著他,內心裡疑惑,不知道他葫蘆里賣的什麼藥。他說她和他做三天平凡夫妻就讓她帶孩子走,這樣划算的買賣沒有推辭的理由,傅蘭君答應了他。她原本以為,他會和她在山上別院裡度過那三天,沒想到他卻帶她下了山,徑直去了碼頭,這艘船就等在那裡,船夫已經百無聊賴地等了他們很久,看上去顧靈毓早就計劃好了。
這條江通達四方,順著這個方向可以到達寧安周邊的鎮縣和鄉下,顧靈毓要帶她去哪兒?
久久沒有魚兒上鉤,他索性用東西壓住釣魚竿,自己從懷裡抽出個什麼東西來湊到嘴邊,記憶里那首熟悉的曲子在江面上盤旋飄蕩起來,傅蘭君驚訝地想,他什麼時候從抽屜里拿走了這支竹簫?
船慢悠悠地在江上行,暮色四合,天漸漸暗下來,人融化在夜色中成為一個輪廓,顧靈毓沒有穿戎裝也沒有著紈絝,只是像個普普通通的讀書人那樣穿著布衫,清癯的身形,面部輪廓秀氣好看。
恍恍惚惚地,傅蘭君像是又看見了那個臨窗吹簫的少年郎。
釣魚竿突然一動,顧靈毓放下簫抓住釣魚竿使勁一提,一尾魚咬著餌在空中活蹦亂跳地擺著尾。
他把魚拋給船家,船家麻利地去鱗去內臟,船上有小火爐和鍋碗,很快一鍋新鮮的魚湯就出爐了,香氣撲鼻,沒有經過精細烹調的魚也香得很,顧靈毓盛一碗魚湯給傅蘭君:「嘗嘗看,你一定沒有喝過這麼新鮮的魚湯吧。」
傅蘭君接過魚湯,隨口回答:「誰說的,我小時候有一次就把家裡魚缸里的金魚撈出來給煮了湯。」
顧靈毓「撲哧」一笑:「好喝嗎?」
傅蘭君搖搖頭:「不好喝,腥苦得很,我爹還把我罵了一頓……」
她的話在此戛然而止,她想起了她爹,那個被顧靈毓害死的,這個世界上對她最好的人。
她沒有再說話,只是靜靜地喝著魚湯,魚湯多鮮美,但在她的嘴裡毫無滋味。
回不去了,傅蘭君悲哀地想,隔著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她和顧靈毓怎麼可能做一對平凡夫妻?
天徹底黑下來時,船終於靠岸。
顧靈毓跳上甲板,伸手攙著傅蘭君上岸,舉目望去,世界一片漆黑,只有模模糊糊的輪廓,顯示著這一個人煙不怎麼密集的山間村落。
只有不遠處有一點微弱的燈火,鄉間路難走,顧靈毓和傅蘭君互相攙扶著朝那點燈火走過去,那燈火看著很近,走起來卻總是到不了,傅蘭君忍不住抱怨,顧靈毓回答她:「山間路就是這樣的,當年我跟你說真相,你還說我不解風情專會掃興。」
這句話像是一記重拳擊在心口上,傅蘭君心神一振。
原來如此,原來他還記得那年她在別院小鏡宮裡說的話,所以才特意找了這樣一個地方,來圓當年的痴夢,最後的痴夢。
終於到了燈火前,那是一間鄉下小茅屋,門上掛著一盞昏黃的煤油燈,一對老夫妻坐在門前的條凳上等他們,等得太久了,那妻子有些犯困,丈夫伸出一隻手臂小心翼翼地護在她身後,隨時準備接住她搖搖晃晃的身體。
看到顧靈毓來,那丈夫輕輕推一把妻子:「顧少爺來啦,快醒醒。」
傅蘭君看著他們,心裡不由得生出點淡淡的嫉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