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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29 07:02:37 作者: 沈魚藻
    傅蘭君靜靜聽著沒有回答,她想起了那一年爹對自己說,他覺得袁世凱就是當朝吳三桂。爹一向看好袁世凱,他的眼光果然沒有錯,袁世凱竟東山再起了……

    她又想到了顧靈毓,顧靈毓是袁氏門生,袁世凱這一復出,對他可會有什麼影響嗎?

    從定儀帶來的消息里,她知道顧靈毓這些日子一直在家裡養傷,他的傷不危及性命,肺腑里有些傷,需要好好調養。

    回想起那一天破廟裡的事情,傅蘭君仍舊心有餘悸。

    那天把顧靈毓送回顧家後,她原是打算走的,走得遠遠的,無邊無際漫無目的地走下去,等到走不動了就停下來等死。她救了殺父仇人,於父親不孝,於愛情不忠,何必這樣自我唾棄地苟活下去?

    然而走到鳳鳴山下時,她想起了那孩子,於是一腔要死的勇氣泄了個乾乾淨淨。

    她要活著,為這個孩子,哪怕他不能同她在一起,哪怕他不知道自己有這樣一個母親。倘若未來漫長歲月里她只能得見他一面,那一面也是她活下去的誘餌。

    她於是回到了山上,楊書生和桃枝被她身上的血嚇了一跳,她只說是在山下遇到了人打仗。

    孩子在山上和她一起待了半個月,然後被張氏派人接下了山。

    山上又只剩下了她和桃枝,以及隔壁的尼姑們。

    各地的戰爭繼續打下去,有了袁世凱的加入,南北形成了對峙局面,膠著,互相消耗。

    然而對峙的局面總不會一直這樣下去,沒過多久,傳來消息,朝廷要和南方革命軍議和,而朝廷的議和代表,正是袁世凱。

    一場全國性的動亂,倒讓這個早就倒台的袁世凱撈了個盆滿缽滿。

    沒想到過了幾天又峰迴路轉,孫文突然回國,就任了新成立的中華民國臨時大總統。

    局勢動盪地鬧了好幾個月,終於在民國元年的二月和三月落下帷幕,二月清帝退位,大清朝就此謝幕,三月袁世凱在北京就任中華民國臨時大總統。

    一場轟轟烈烈的革命,最終以袁世凱獲利而結束。

    塵埃落定後,這個國家很多人都很茫然,傅蘭君也有些茫然。

    戊戌年那個出賣光緒和革命的人,一轉眼成了革命政府的最高領導。

    革命,到底是怎麼回事?

    她不懂。

    很快又發生了一件令她不懂的事情——賦閒在家幾個月的顧靈毓被重新起用了,他的新頭銜是副參領。來向傅蘭君傳遞這個消息的馮薇跟她說:「相當於前清的從三品官。」

    如此說來,他算是升官了。

    傅蘭君想不明白,幾個月前革命黨明明還是要殺他的,給他定的罪名是反革命走狗,說他手裡有累累革命同仁的血債,怎麼過了幾個月他就升官了呢?

    馮薇苦笑:「有什麼辦法,如今袁世凱當政,過去的袁黨自然也跟著雞犬升天。」

    她搓弄著衣角,無奈地低聲說:「你老在山上待著,不知道山下的事情呢,現在臨時政府里做事的有很多都是在前清政府里待過的。唉,有什麼辦法呢,這麼大個中國卻找不出多少有文化的人來。總不能讓大字不識的農民去管政府吧。」

    這件事情說起來未免令人沮喪,傅蘭君岔開話題:「那你現在在政府里做什麼官?」

    馮薇的表情一僵,半天,她輕輕說:「我沒有做官,《臨時約法》里沒給女人參政權。」

    傅蘭君疑惑地看著她,之前段續同她講革命,明明跟她說過,等到革命成功了,大家就都平等了,窮人和富人是平等的,男人和女人是平等的,中國人和外國人也是平等的……

    之前她在報紙上看到孫大總統的《告友邦書》,裡面說:承認前清政府與各國簽訂的一切條約繼續有效。中國人和外國人平等了嗎?

    現在馮薇又告訴她,新政府里女人沒有參政權。

    退位的小皇帝仍舊住在紫禁城裡由新政府撥款供養,新政府的最高領導者是前清的總理內閣大臣,新政府里到處都是前清的要人們。女人和男人依舊不平等,中國人和外國人也依舊不平等。

    傅蘭君徹底茫然了。

    馮薇打斷她的冥思:「不要想這些東西了,今天我來找你,是奉了同志們的囑託。」

    同志們?傅蘭君回過神來,馮薇牽起她的雙手,滿臉的喜悅:「告訴你個好消息,你不用再在山上裝瘋子了!」

    傅蘭君疑惑地望著她,她興奮地說:「革命勝利後,有同志提議說,你是南嘉木烈士的戀人,你的父親也被清廷害死,你自己也曾經援助過革命,雖然你沒有

    入黨,但算得上對革命有功。我們沒道理見你受苦不管,所以找了人去跟顧靈毓交涉,請他放了你,他同意了。你自由了,可以下山做一個自食其力的人了,你想回女校嗎?」

    自由來得太突然,傅蘭君腦海里空茫茫一片,過了許久,她才喉頭哽咽著對馮薇說了「謝謝」。

    傅蘭君離開鳳鳴山是在一個陽光熾烈的下午。

    她收拾著東西,打開一個個抽屜一個個柜子,突然間,在一個塵封的抽屜里,她發現了一支管簫。

    輕輕地拿起那管簫,摩挲著溫潤的竹身,記憶里的那首曲子又在耳邊縈繞,傅蘭君抬起頭望著窗外,仿佛又看見那倚窗而站的俊俏少年郎,眨一眨眼睛,眼前只剩下一片空茫,梅樹早已經被鏟掉,替代它的玫瑰還沒到開放的時節,這個別院此刻只有荒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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