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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29 07:02:37 作者: 沈魚藻
傅榮的擔心終於還是成真了,宣統朝以來那隻無形的手終於捏住了他的小辮子了!
傅蘭君快步走進客廳,姨娘正趴在八仙桌上痛哭。她跟了傅榮十幾年,從未見過這種陣仗,整個人驚嚇得說不出話來,只會落淚。傅蘭君安撫了她半天,管家在一旁匯報今天的情況。
抓傅榮的人毫無疑問是巡撫衙門派來的,凶神惡煞的一群人,一來就綁了傅榮,說他私通亂黨犯下謀逆大罪,奉攝政王旨意和巡撫大人命令抓捕他帶往巡撫衙門受審,同時抄沒傅家家產。傅蘭君舉目四望,家裡的一切貴重物品都已貼上封條,管家抹著眼淚哭訴:「我千求萬求,人家才答應讓我和姨太太在這兒等你回來。」
既然傅蘭君已經回來,他們一家人就要被趕出這深宅大院了。傅蘭君攙著姨娘走出大門,她回頭望了一望,這高高的宅子雕樑畫棟,是庇護了她二十多年的地方。在這裡,她長成了一個幾乎不知人間疾苦不懂人生悲喜的人,她爹曾經說,想要為她一輩子遮風擋雨,但到頭來她還是要走進這人生的淒風苦雨中。
如今雕樑畫棟已經坍圮,參天大樹也轟然倒塌,風刀霜劍,也只好咬牙自己扛起。
傅蘭君轉過身來,攙著姨娘,決絕地離開。
在長街的盡頭她遇見了顧靈毓,顧靈毓站在街盡頭那裡靜靜地等待著她。傅蘭君眼皮忍不住抽搐了一下,她垂下眼睛,裝作什麼都沒有看到從他身邊走過,卻被他攥住手腕,被迫停下了腳步。
他乾澀地開口:「你要到哪兒去?」
是啊,到哪兒去?如今家已被抄,身為罪臣之女,人人避她不及,她要去何處安身?
傅蘭君別過頭去不看他的臉,她的回答同樣乾澀冷硬:「不勞你費心,我自有去處。」
她的打算是去住客棧,客棧開門迎客,才不會管什麼罪臣不罪臣的,只要有錢。傅家雖然被抄,一切財產籍沒充公,但傅蘭君還有些私房錢,再不濟,把身上的首飾賣掉,總也能頂個一年半載的開銷。
顧靈毓不鬆手:「事到如今你還不肯跟我回家嗎?」
傅蘭君輕輕一笑,低低地問:「你不怕被連累嗎?」
顧靈毓渾身一震,半天沒有說話。趁他發愣的當口,傅蘭君揚手掙脫開他的鉗制,她退後一步,扶著姨娘遠離開顧靈毓:「我說和離的話依然作數,如果你同意,我們今天就可以解除夫妻關係,或者你直接寫休書,都隨你。我就住在前面的東來客棧,等你的放妻書,或者休書。」
說完這句話她就走了,她的腳步輕飄飄的,脊背卻挺直僵硬。
走進東來客棧,用身上剩下的錢開了兩間房,傅蘭君和姨娘、桃枝住一間,管家住一間。傅蘭君和管家商量了半天關於傅榮的事情,約定好明天去巡撫衙門大牢探望傅榮。回到自己房裡,桃枝正手足無措。
姨娘病了,連驚帶嚇又著了涼,整個人燒得滾燙像一截灶膛里剛抽出來的柴火,傅蘭君忙讓桃枝去找店小二幫忙請大夫,忙活了半天姨娘才吃了藥睡過去。
桃枝心疼地看著她:「這樣的鬼日子不知道還要過多久。」
傅蘭君側臉看一眼鏡子裡的自己,臉色灰敗,頭髮蓬亂,是從未有過的狼狽。
她輕輕對桃枝說:「桃枝,老爺犯的是謀逆大罪,無論真假,哪怕最後能翻案也是個告老還鄉。老爺很早前就跟我擔心地說過攝政王上台後自己的日子怕是不好過,這次來勢洶洶,恐怕由不得咱們。過去那樣的好日子恐怕永遠都不會回來了,你若是肯吃苦就還跟著我,但凡我有一口吃的一定不會餓著你,但你若不想吃這個苦,咱們的主僕情誼也就到此為止了,你就去找個好人家,安安生生地過你的後半輩子吧。」
桃枝「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小姐說哪兒的話,我八歲被賣進傅家,這些年跟著老爺小姐從南到北,傅家就是我家,有小姐的地方就是我的歸宿。」
傅蘭君心裡暖烘烘的,她把桃枝扶起來握住她的手:「既然如此,那咱們就同舟共濟,把眼下這個難關闖過去。」
桃枝用力地點點頭「嗯」一聲,半天,她猶豫地問傅蘭君:「小姐,我不明白你為什麼到現在還跟姑爺過不去,老爺的事恐怕也只有姑爺才能幫點忙了。」
傅蘭君扭過頭去,聲音很淒涼:「他幫不了的。老爺這次的事來得突然,一點預兆都沒有,直接由攝政王那邊下令抄家,可見他們預謀已久,鐵了心要置老爺於死地。如今大清誰最大?不是龍椅上那位話都說不清楚的小皇帝,而是小皇帝的爹,當今的攝政王。當權者要你的命,就好比閻王要你死,何來討價還價的餘地。
顧靈毓他不過是個小小的新軍管帶,不,現在連管帶都不是了,只是個小小的隊官,他能怎樣?能自保就已經是天大的造化了。」
桃枝恍然大悟:「原來小姐是怕姑爺受連累,那你剛才把話說得那麼難聽……」
傅蘭君淡淡回答:「好話無用,說了徒增傷心,睡吧,明天還要去省城。」
第二天天還沒亮傅蘭君就和管家去了省城巡撫衙門大牢,留下桃枝在客棧里照顧姨娘。
站在巡撫衙門大牢外,傅蘭君百感交集。好熟悉啊,好熟悉的地方,這一年多以來她頻繁光顧這裡,這裡曾經關押過齊雲山、南嘉木、翼軫……現在,輪到了她的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