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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29 07:02:37 作者: 沈魚藻
    傅蘭君萬萬沒想到,馮薇竟然有個革命黨的情郎,這位馮小姐是寧安鄉紳的女兒,家中經營綢緞生意,在本地頗有聲望,近來朝廷在各地興辦咨議局,馮小姐的父親正是寧安咨議局的議員。

    這樣的人,竟然會和革命黨有瓜葛!

    面對她的困惑馮薇滿不在乎:「這個世道哪裡說得准呢,革命黨,立憲派,保皇黨,誰分得清誰?」

    她湊近了傅蘭君的耳朵,輕聲說:「不瞞你說,咨議局裡和革命黨有來往的,不在少數。」

    傅蘭君嚇了一跳。

    馮薇涎著臉同傅蘭君求情:「我是信得過你才跟你說這些,看見段續的事兒,求你千萬別跟人說。」

    傅蘭君只得答應她:「我當然不會跟人講,他要在這裡待幾天?」

    馮薇扭捏起來:「可能要待上一段日子。」

    傅蘭君點點頭:「你們小心。」

    馮薇歡呼雀躍:「傅校長你真是個大好人!你幫了我的忙,以後有什麼事情儘管開口!」

    傅蘭君的心思一動,許久,她輕輕地,堅定地說:「有一件事情真的要你幫忙。我希望你可以答應我,來日革命若能成功,無論如何,幫我保顧靈毓一命。」

    經過那件事情,傅蘭君和馮薇的關係親密了很多,段續對傅蘭君的臉色也逐日和緩,有時下了學,馮薇會邀請傅蘭君留下來跟他們一起聊天,這也讓馮薇對家裡人好交代自己的晚歸。

    從段續和馮薇那裡,傅蘭君聽說了很多有關「革命」的事情。

    身為一個舊官僚家庭出身的貴族小姐,在此之前,傅蘭君對革命的理解就像她曾對顧靈毓說的那樣,她不知道誰對誰錯,革命和流寇造反之間有什麼區別,只覺得像兩輛馬車爭道,教人人心惶惶的。

    然而段續向她描述了那個他們所要建立的新世界,不是改朝換代,而是徹底改換天地,在這個新天地里,人人平等和睦,中國人與外國人也是平等的,國人不必向官老爺們下跪,也不必向洋人卑躬屈膝。

    這個新世界是進步的,是符合社會潮流的,而清政府則是落伍的,反動的,唯有推翻這個反動的政府,才能建立起新世界新秩序。

    段續說,國家是屬於全體國民而非愛新覺羅一家的,清廷官吏效忠的卻只是愛新覺羅氏,愛新覺羅氏賣國賣民,與國家和人民站在對立面,因此,效忠清廷的忠只能算愚忠,並不值得尊敬。

    她的丈夫所效忠的,是一個反動的政府,因此這忠是愚忠。

    傅蘭君垂下眼睛,睫毛動了動,不再說話。

    段續嘆一口氣,岔開話題:「傅小姐,你想知道嘉木兄的墳墓所在嗎?」

    傅蘭君抬起頭,南家人早已死絕,南嘉木又是以謀反罪被處斬,她一直以為他的屍體被扔到了亂葬崗,早被野狗分食了。

    段續搖搖頭:「我們有同志趁夜裝殮了他的屍骨秘密下葬了。」

    南嘉木的墳就在鳳鳴山山腳下的樹林裡,一塊空空的墓碑,沒有刻字,除了少數一些人,沒有人知道這下面埋著一個叫南嘉木的革命志士。

    山上是齊雲山的墓,山下是南嘉木的墳,曾幾何時,這代表著歡愉的純白色的鳳鳴山變成了令人驚心的血色。

    前日下過雨,有黃葉飄落到墓碑上被雨水粘住,傅蘭君彎腰拈下那片腐爛的葉子,拿出手帕仔細地擦拭著墓碑上的塵土和污垢,擦乾淨後她後退兩步站住,臉上微微笑著:「還記得你從小最愛乾淨,有一年你跟你爹去我家拜年,來的路上衣服被小孩子扔的炮仗濺了個泥點都一定要回家換衣裳……」

    在她獨自的絮絮叨叨里,少年南嘉木的形象再次在腦海中清晰起來,多麼斯文漂亮乾淨通透的少年郎。遇見他的時候,大多數時間他都和花在一起,尤其是玫瑰。玫瑰花開的時候他的母親會差他送來最新鮮的玫瑰,他和母親一起來傅家花園裡侍弄她母親種的玫瑰。有一回,她趁他母親去和自己母親喝茶說話,偷偷溜到他身邊,沒話找話地問了很多和玫瑰有關的話……

    她還記得那年在齋普爾,他送了她一束玫瑰,讓她以為,他也是喜歡著她的……

    傅蘭君將帶來的一枝玫瑰放在墓碑前:「今天來看你,除了看望你,我還有一些私心,希望你能體諒我吧……不知道你在泉下可見到了我的兒子,他和你也算有緣,同一天裡共赴黃泉,盼望你看在咱們兩個這些年的情分上,能多多照顧他。還有……」

    她欲言又止,似難以啟齒,躊躇了很久,終於還是說:「也能原諒他的父親,保佑他的父親。

    「我知道這個要求似乎有些過分,無論如何你是被他抓捕被他監斬。但我還是厚顏地懇求你寬恕他。你大概不知道,我已經打算和他和離。你走之後又發生了很多事情,雲山大哥和翼軫如今也都不在了,他們的死實際都與阿秀無關,但我看著他,心裡只覺得發寒。對於故友舊交的落難他竟概不在意,有時候我忍不住想,他到底在意誰呢,倘若有一天出事的是我,他又會如何抉擇?我在心裡對他起了疑,無法再像過去那樣和他沒有隔閡地說著甜言蜜語。翼軫死之前給我留了遺物,是一篇他手抄的《報任安書》,按照我爹的講解,翼軫是在婉轉地說服我消除對阿秀的顧慮。可是他揣測的阿秀就一定是對的嗎?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無論我對還是翼軫對,那都將是很可怕的事情。因為無論如何都意味著犧牲,或許這就是生在這個年代的軍人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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