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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29 07:02:37 作者: 沈魚藻
去了後,宴上果然只有佟士洪、顧靈毓和她三個人。
儼然是一場家宴,精緻的小小一桌,酒過三巡,佟士洪開口:「我一生未婚,和阿秀師生一場,就當他是自己的兒子,有些話,他的父母說得,我也就說得。今天我斗膽替他的父母問兩句話。傅小姐,阿秀說,你想同他和離,是真的嗎?」
傅蘭君抬起頭,看看佟士洪,又看看顧靈毓,她咬咬唇,在心裡下定了決心:「是。」
佟士洪皺眉:「為什麼?」
要怎麼回答?真實的原因定然不能坦白,說也不能說全,傅蘭君垂下眼睛:「他滿身血腥氣,殺孽太重,我受不了。」
「胡說。」佟士洪嚴厲起來,「你嫁給他的時候他就是個軍人,軍人是幹什麼的你難道不知道嗎?是軍人,就不可能兩手乾乾淨淨。」
傅蘭君脫口而出:「我本來也沒想要嫁他!」
這話一出,鴉雀無聲,顧靈毓攥著酒杯的手越發收緊,手背上青筋暴起,佟士洪的臉色也陰沉下來。話一出口覆水難收,傅蘭君乾脆自暴自棄地表演起來:「是,這件事情我相信您也知道的,我原本沒想嫁他,當初是他強娶。我們之間本來就是個錯誤,現在,該是結束這個錯誤的時候了。」
「你不能否認你們有過柔情蜜意的時候吧,那年我生日,程璧君來……」
傅蘭君打斷佟士洪的話:「是,我是想過把錯的路走成對的,但是我失敗了,現在我承認我失敗了,我放棄。」
氣氛一時間很僵,過了很久,顧靈毓才緩緩開口:「我與你的事情以後再議,今天是為老師踐行。」
接下來的酒喝得很悶,最後,佟士洪喝醉了,顧靈毓去拿手巾為他擦汗,傅蘭君一個人坐在桌子前看著醉酒的佟士洪趴在桌子上說醉話,醉酒的人嘟嘟囔囔的聽不清在說些什麼,突然間,他清晰地說了一句:「喬木,走!」
走?走到哪兒去?傅蘭君回頭看了一眼掛在牆上的相框,相框裡那張黑白合照上,永遠二十四歲的何喬木正溫和地注視著他們。
顧靈毓回來了,他用手巾為佟士洪擦去臉上的虛汗,佟士洪突然直起身來握住顧靈毓的手,像是突然酒醒了,他看著顧靈毓,眼神意味深長:「阿秀,我年輕時候在船政學堂讀書,有一位姓劉的教習曾經對我們說過一番話,他說,不要把自己當船主,也不要把自己當船工,就當自己是船上的一塊木板,哪天船散了,木板還可以四處漂蕩。」
顧靈毓不動聲色地抽出手來,他亦看著佟士洪的眼睛,輕聲說:「就是因為每一塊木板都這樣想,船才會散的吧,老師。」
佟士洪沒有再說話,過了很久,他輕輕地嘆息一聲。
宴散,離開時顧靈毓向佟士洪敬了一個軍禮,顧靈毓曾是他的學生,也曾是他的下屬,他們之間的關係總是和軍人有關,臨別敬軍禮是他們之間的一種習慣。
佟士洪長久地凝視著他,半天,他走過來,把手搭在顧靈毓的手臂上,教顧靈毓輕輕地放下手,他問:「你十八歲那年我送給你的那本《東坡詩集》還在嗎?」
顧靈毓點點頭,佟士洪看著他,眼睛裡似有水光閃動,半晌,他說:「多看看那本書。」
他的聲音懇切中飽含憂思,甚至於哀求,那時傅蘭君不懂。
直到數十年後,傅蘭君才終於明白了那日他們話里的意思。
和離的事情,因為顧靈毓的避而不談而擱置,不僅如此,他還對她避而不見,仿佛生怕一見到她她就要逼他寫放妻書一樣。他寧肯不見她,也要吊著這個夫妻的虛名。
傅蘭君繼續待在娘家,做她的孝順女兒和女校長。
六月的一天,傅蘭君回到家才發現有東西落在了學校,於是折返回學校取東西。
教師宿舍的燈竟然亮著,傅蘭君大為驚訝。這間教師宿舍算是虛設,是為了給家中有事無法回家的女老師準備的,但長久以來都是空著的,今天怎麼燈亮了起來?白天也並沒有人跟她報備說今晚要住在學校啊?
她屏氣凝神走到宿舍門外,一不小心踩到地上的樹枝發出一聲清脆的響聲,屋子裡的人警覺起來:「是誰?」
竟然是個男聲!傅蘭君方寸大亂,轉身欲逃卻被一把攥住手腕拉進了房間。
一把冰冷的匕首抵在她的喉嚨處,一個低沉的男聲質問道:「你是誰?為什麼現在來學校?誰派你來的?」
傅蘭君被那冰冷的刀刃嚇得四肢僵硬,門突然被推開,一個年輕女人走進來,看到這一幕嚇了一跳:「你幹什麼,這是我們校長!」
那年輕女人是女學的老師,姓馮,她和這拿匕首的男人是認識的!
那男人聽了她的話更加收緊了手臂:「校長?那就更不能放了,她可是顧靈毓的老婆呀,殺了我們那麼多同志的顧靈毓呀!」
馮老師不由分說上前來奪匕首:「她是顧靈毓的老婆沒錯,但是你沒聽說過她和南嘉木的事嗎?她和顧靈毓的婚姻早就名存實亡了。你別犯渾,快放下刀。」
傅蘭君瞬間明白了,原來這男人是革命黨!
那男人將信將疑地看著傅蘭君,手裡卻有了鬆動:「真的像馮薇說的這樣?」
傅蘭君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只是輕輕說:「我和他不一樣。」
向傅蘭君賠過罪後,馮薇向傅蘭君解釋了一下情況。這男人叫段續,是個革命黨,也是馮薇的男朋友,他近日被朝廷密探盯上了,所以馮薇帶他到學校里來躲避一下。量誰也不會想到,他會藏身在女學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