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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29 07:02:37 作者: 沈魚藻
多事的一年啊,傅蘭君轉過身,眼睛瞟到掛在牆上的日曆,不知不覺間已經到了霜降的日子,霜降後就是秋決的日子……就是齊雲山喪命的日子。
她又想起了焦姣。焦姣到底去了哪裡?那日和阿蓓去巡撫衙門大牢探望翼軫和齊雲山,她沒能找到焦姣,托房東帶了話兒,但一直也沒等到回信。
她到底去了哪兒?
傅蘭君心事重重地胡亂翻著書,鋒利的書頁割破了手指,她站起身來找東西擦拭沁出的血珠子,翻到了一沓舊報紙,是往期的《針石日報》。她看著那沓報紙愣怔了一會兒,莫名其妙地,耳邊突然響起了傅榮的一句話:「顧家有個丫鬟拿著阿秀的手稿直接找上了葉際洲!」
難道……傅蘭君心裡「咯噔」一聲,難道那丫鬟就是焦姣?莫非焦姣為救齊雲山一命不惜栽贓陷害顧靈毓?傅榮、顧靈毓翁婿倆是葉際洲的心腹大患,若能幫助葉際洲扳倒他們兩個,無疑是個好人情,能救齊雲山活命也未可知……
想到這兒,傅蘭君坐立不安,她儘量說服自己這只是自己毫無根據的揣測,但懷疑就如同冬日湖面的薄冰,一旦有縫隙就向著四面八方延伸開去。她推開門去敲父親的門,把猜測告訴給父親知道,父親聽後大為驚訝,他安慰傅蘭君不要瞎想,讓姨娘陪著她回了房。
傅蘭君一夜未睡,躺在床上的她太陽穴突突地跳,總感覺有什麼事情要發生似的。
接下來兩天她也總是魂不守舍的。
第三天,她的不好的預感得到證實。
齊雲山死了,暴斃於獄中,在距離秋決還有半個多月的時候。
仵作的驗屍結果是:齊雲山在獄中長期遭受虐待和毒打,病餓之下積患成疾終至喪命。巡撫不在,仵作驗屍後把結果呈報臬司衙門,或許是各方都怕擔責任,這件事情就此草草了結。
齊雲山在寧安無親無友,只有一個顧家算是他先前的主家,衙門把他暴斃的事情通知了顧家,顧家派人為他收了屍,草葬在鳳鳴山上。
傅蘭君去鳳鳴山上看齊雲山。
好久沒來鳳鳴山了,上次來還是兩三年前,那時齊雲山還在,每次她到鳳鳴山上來,齊雲山都在。他曾站在白鹿庵這條路前,見到她來,滿臉喜悅的欣慰。他曾倚著顧家別院這扇門,見到她來,滿臉的驚慌失措。她和顧靈毓在這座山上表過心跡、定過情意,他是見證者。這些年裡,他為他們的融洽而喜悅,為他們的膠著而焦慮,如父如兄是親是朋。再往前一些,在還沒有她的日子裡,他陪著顧靈毓在山上度過了少年時代那些最孤寂的歲月。
但如今他一個人淒冷地躺在黑暗的地下,受蟲蟻齧咬,被時光瓦解。
傅蘭君蹲下身來,撫摸著冰冷的石碑。那上面簡單地寫著:齊雲山之墓,顧靈毓立。
若有一日,天地敝如舊衣,知情人統統老去,齊雲山是誰?顧靈毓是誰?他們之間是什麼關係,曾有過怎樣的愛憎糾葛,還有誰會知道呢?
傅蘭君起身,悵然下山去。
進入十一月,下了第一場雪,傅蘭君待在家裡烤著火想心事,突然有人來報消息。
是翼軫家的下人,傅蘭君迎出去,那下人跪在雪地里沖她磕了個響頭:「顧夫人,我們先生怕是不行了,太太讓我請夫人過去見最後一面。」
傅蘭君心裡「咯噔」一下。
她帶著桃枝匆匆往翼家去,在翼家大門口和顧靈毓撞了個正著。
顧靈毓想必也是剛得了信兒從軍營里趕過來,軍裝還未脫,一身的肅殺氣,傅蘭君忍不住向後退了兩步,顧靈毓沉默著朝她點點頭,大步走進了院子。
看著他的背影,傅蘭君滿腹心酸。
翼軫果然不行了,屋子裡瀰漫著一股死氣,在藥香和墨香中間,這位犟骨頭書生的人生已經走到了窮途末路。
阿蓓坐在床頭攬著他。見到顧靈毓和傅蘭君,他勉強一笑:「你們來啦。」
他掙扎著要坐起身來,顧靈毓上前一步輕輕按住他的肩膀,翼軫不再堅持,歪靠在阿蓓的懷裡。
他一雙眼睛看著顧靈毓:「靈毓兄,我是活不成啦。」
顧靈毓眼睫一動,身板卻仍舊挺直如青松。
翼軫喘一口氣繼續說下去:「你、我、死去的嘉木兄,咱們三個,終究要只剩下你一個了。」
他的眼神飄忽,像是陷入了往事的滔滔江河:「還記得當年在公學裡,同學們叫咱們三個『三君子』,都說是指點江山的南嘉木,激昂文字的繁星……還有,看不透的顧阿秀。同學們都看不透你,壬寅年大家都鬧退學,你不參與,有人背地裡跟我菲薄你,我跟他說,顧靈毓豈是你我能輕易看透的?我們看透看不透又有什麼要緊的?總歸他是個不一般的人。時至今日我仍然這麼想,即使嘉木死在了你手裡,我仍舊這麼想。
「我們心裡都有各自的道,你的道是什麼,我不知道,但我猜,它肯定不是世人如今所能看到和妄自揣測的那樣。
「嘉木死了,我眼見也活不成了,我們兩個的道,無論對錯,都沒法驗證了。
靈毓兄,『三君子』的鴻鵠之志從此就壓於你一人的肩頭了,請你,裝著當年咱們在學校里立過的誓,千萬要堅守你心中的道。」
他一雙死灰色的眼睛突然迸發出灼眼的光彩來,死死地盯著顧靈毓。許久,顧靈毓伸出手輕輕握住他的手:「我,答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