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頁
2023-08-29 07:02:37 作者: 沈魚藻
笑夠了,淚流盡了,她緩緩開口:「顧靈毓,你放我走吧。」
顧靈毓霍地轉身。望著他的眼睛,傅蘭君重複:「你的罪孽,我已經替你償還了,你放我走吧。」
回答她的,是簡短的幾個字,顧靈毓扔下一句短促的「你休想」,一陣風般地從她身邊掠過。
傅蘭君最終還是決定離開顧家回娘家,她沒有告訴顧靈毓,專門挑了顧靈毓不在家的一天走。
沒想到的是,剛剛收拾好行李要上馬車的時候,顧靈毓回來了。
他騎著馬從軍營趕回來,趕路趕得急了,人和馬都氣喘吁吁滿臉淌汗,不等馬站穩他就從馬背上跳下來,一把抓住馬車的韁繩,表情急慌慌的:「你不能走,我不許你走!」
傅蘭君靜靜地看著他,過了很久,她平靜地說:「我父親生病了,我要回去照顧他。」
顧靈毓死盯著她的眼睛,固執地不肯放手,傅蘭君繼續說:「我是嫁進了顧家,不是賣進顧家。我爹生病,作為他的獨女,我理應回去照顧他。」
顧靈毓像一個絕望的孩子,絞盡腦汁卻無計可施,她去意已決不可轉圜,他最終只能心有不甘地鬆開手,傅蘭君踩著板凳扶著桃枝的手鑽進馬車車廂。車把式甩動韁繩,那馬不緊不慢地踏出去,顧靈毓魔怔了似的跟上去,一車一人就這樣一前一後地慢慢走著,車廂的帘子突然被掀開,傅蘭君探出臉來,顧靈毓面露喜色,他上前一步,卻又被傅蘭君接下來的話釘死在地上。
傅蘭君看著他,輕輕說:「不要再追了,何苦呢?顧靈毓,我好後悔當初去追你,如果就讓你去了日本,或許你現在還在日本,手上也就不會有這些血債。我好後悔,我們之間,每一次追逐都是錯誤,或許我們之間本來就是個錯誤。」
說完這席話,她鬆開手,帘子垂落下來,將她的面容遮蔽在後。
車把式突然揚起鞭子對著馬臀猛地一抽,馬吃痛,撒開四蹄狂奔,很快就消失在了長街的盡頭。顧靈毓站在原地,望著馬車後揚起的塵埃,怔怔地望了很久很久。
回到娘家,傅榮的病已經好得差不多,姨娘也早已經把傅蘭君小產的事情透露給他知道了。
傅蘭君伺候傅榮吃藥,傅榮伸出手來摩挲著她的鬢髮:「丫頭,苦了你了,爹一心想給你找門好親事,沒想到到頭來還是這樣。」
傅蘭君垂著眼睛攪拌藥湯:「算得了運算不了命,不怪您。」
傅榮喃喃自語:「是啊,算得了運算不了命,這事兒是怪不了爹,可是又能怪誰呢?」
是啊,該怪誰呢?
傅榮吃完藥,乏了要睡覺,傅蘭君悄悄退出去,桃枝在外面沖她招手:「小姐,來人了。」
來的人很讓傅蘭君意外,竟然是焦姣。
她不是進京告御狀去了嗎?懷著疑問傅蘭君來到臥房,焦姣就在那裡等她。
幾個月不見,她憔悴了很多,原本明艷無匹的東北姑娘如今卻如萎謝的殘花,她看上去精神也不甚正常,整個人恍恍惚惚的。傅蘭君握住她的手拉著她坐下,她的雙手很冷,渾如窖藏的冰。
傅蘭君拉著她的手只是沉默,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毫無疑問,焦姣這次北京之行徒勞無功。焦姣走的時候她就知道,她此行必定徒勞無功,大清朝每一寸土地上都有冤死的鬼魂,哪有那麼多正義得以伸張?
最終是焦姣先開口,她眼神茫然:「我救不了他。」
傅蘭君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她,只能攬著她的肩膀輕輕拍打著她,她機械地轉過頭來,用幾乎沒有焦點的眼神望著傅蘭君:「一回來我就去了顧家,顧家人跟我說你回娘家了,我就找來了。少奶奶你離開得對,顧家人無情無義遲早會遭報應的,你離開得對……」
她反覆念叨著「離開得對」,傅蘭君悄悄沖桃枝使了個眼色,桃枝走上前來攙起焦姣:「阿姣姐你肯定餓了吧,我帶你去吃點東西。」
桃枝攙扶著焦姣走了出去,傅蘭君茫然地目送著她們的背影,耳邊不斷迴蕩著焦姣那句「顧家人無情無義遲早會遭報應的」。她又想起二嬸那神經質的笑容,「顧家只有你死我活沒有人倫道德,姓顧的血液里都流淌著罪孽,每個顧家人都罪有應得……」
是嗎?真的是這樣嗎?顧靈毓,身為顧家當家人的你,是否也是這樣罪有應得?前方是不是也有報應在等著你?
如果這是真的,不管到底是怎樣,都希望我們的孩子已經將一切罪孽都交割乾淨,就讓他替你贖罪,帶走一切你的報應和罪孽吧。
回到娘家後不久,傅蘭君拾起了女學的教務,重新過起了家和學校之間兩點一線的生活。
流言蜚語在哪裡都不能免,關於顧靈毓、傅蘭君和南嘉木之間那些桃色新聞在學校里亦有生根發芽的沃土,更何況學校的學生多是軍人家眷。阿蓓陪傅蘭君在學校里散步,聽到學生們竊竊交談這件事情,有人說如果不是傅校長給顧靈毓戴了綠帽子興許南嘉木不會死得這樣快,有人反駁說亂黨觸犯的是謀逆大罪怎麼可能姑息……阿蓓偷偷看傅蘭君的臉色,傅蘭君神色一如往常,這樣的話她已經聽得太多,聽到麻木了。
第二天,突然有學生來找她退學,是個年輕的女孩子,她爹在軍營里當差,傅蘭君打起精神應付她:「家裡出了什麼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