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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29 07:02:37 作者: 沈魚藻
焦姣聲嘶力竭地叫喊:「楊乃武都能翻案為什麼齊雲山不行?顧靈毓你自己能狠下心來看著兄弟死,我沒有你心狠,我做不到!」
顧靈毓臉色一灰,半晌,他說:「且不說楊乃武案確有內情而雲山大哥刺殺葉際洲證據確鑿,楊乃武案背後牽扯的勢力糾葛朝堂鬥爭又豈是這個案子能比的?」
焦姣慘澹一笑:「我不管,要我眼巴巴地等著看心上人死,我做不到。」
她轉身走進雨幕里,顧靈毓衝著焦姣的背影喊:「他並不愛你,你心知肚明,何苦為他枉送性命?」
焦姣回過頭,她凝視著顧靈毓,表情教人猜不透,過了很久很久,她輕輕一笑:「人間情事,逃不過『何苦』二字,我何苦,他又何苦?」
她義無反顧地走進了傾盆大雨里。
那日雨天焦姣離開後,再也沒有出現在顧家。傅蘭君叫來與焦姣平日交好的丫鬟問,得知焦姣已經跟婆婆辭了在顧家的工,帶著不多的行李離開了顧家。
她真的去了北京。
傅蘭君把這事同顧靈毓說起,顧靈毓只是輕輕「嗯」了一聲,沒有多作表示。
他依舊沒有去巡撫衙門大牢里看齊雲山。過去他的生活是早晨去軍營當班黃昏去學校接人晚上回家裡安寢,傅蘭君懷孕後暫時停了在學校的教務工作回家休養,於是顧靈毓的生活變成了軍營和家中兩點一線。
看上去似乎沒什麼變化,除了他的副官由齊雲山變成了當初在杭州救下的楊書生——楊書生不久前結束了在陸軍小學堂的學習,回到了寧安。
但傅蘭君知道,多少還是有些不同的,比如自從齊雲山被判秋後處斬以來,她常常半夜醒來發現身邊是空的冷的。
這天晚上醒過來,身邊又沒有人,傅蘭君摸索著起床,披上外套走出房間,台階上也沒有人。
她找了半天,找到書房前發現燈還是亮著的,一個人影投射在紙窗上,書房裡的人應當是捉著筆在寫些什麼,她靜靜地看了一會兒,悄悄撤回了臥房。
齊雲山事件後,傅榮和顧靈毓之間的來往倒是變得更加頻繁起來。傅榮常常出入顧家,或差人請顧靈毓去傅家,這老頭子或許是被葉際洲激起了好勝心,滿心地要和女婿結成翁婿聯盟,對抗這位老對頭的攻勢。
這天快黃昏的時候,他又來了顧家,手裡捏著張報紙,一臉嚴肅:「阿秀,《針石日報》的主編翼軫是你的朋友吧?」
顧靈毓點點頭:「是我在南洋公學的同學,我們的關係還算過得去。」
傅榮將報紙遞給他:「這是明日要出刊的《針石日報》,你自己看看。」
顧靈毓接過報紙粗略一翻,眉頭微蹙:「爹您覺得有什麼不妥?」
傅榮恨鐵不成鋼地看著他:「不妥大了!這報紙文章里又是鼓吹立憲變法又是同情馬篤山的亂黨,處處戳中朝廷。年初朝廷頒布《大清報律》,為的就是控制輿論,我聽說這個翼軫幾年前是經歷過《蘇報》那件事的,怎的這麼不記教訓?幸虧我發現得早,否則《針石日報》就是下一個《蘇報》。你最好勸告你那朋友謹言慎行莫談國事,若他實在不聽,你也就離他遠些吧。時局這麼亂,你有通天的仕途,也經不起齊雲山翼軫他們幾個瞎折騰!」
顧靈毓只得說是。
傅榮走後,傅蘭君拿起那張報紙看了一眼,被圈出的地方是她不太懂也不太感興趣的政治,往常她只覺得看了腦袋疼,今天卻突然好奇起來,她問顧靈毓:「你對翼軫說的這些怎麼看?」
顧靈毓淡淡一笑:「能怎麼看?總歸是在大清統治下不能明文刊載的東西。」
他問傅蘭君:「你呢?你怎麼看?」
傅蘭君想了想,她老老實實地回答:「朝廷,革命黨,我說不上來誰對誰錯,只覺得亂鬨鬨的,像兩輛馬車在路上橫衝直撞地爭道,教人心驚膽戰的。」
他伸手攬住傅蘭君,把她抱坐在膝上,手輕輕摩挲著她的肚腹,才五個多月,剛剛顯懷,他說:「那你什麼都不要多想,就像過去那樣,做你的無憂小姐。」
傅蘭君想了想,左右也想不出個頭緒,她的頭腦被父親從小給慣壞了,最後,她摟著顧靈毓的肩膀,乖順地點點頭。
但是事情由不得她想或不想,顧家的大門不可能永遠地將大世界和小世界割裂,外面大世界裡的動亂總有隻言片語飄進顧家的小世界來。
傅蘭君知道,今年不太平,起義一波接一波,河口那邊還沒壓下去,欽州廉州又亂了。雖然都在雲貴兩廣那邊,離寧安相距甚遠,但影響不小,尤其是河口那邊的起義,因有新軍被策反參與其中,使得上頭對新軍的管控更加嚴格。
這對顧家和傅蘭君的影響很明顯:顧靈毓每天在軍營里待的時間更長了,有時天都黑了還沒回來,有時是直接夜不歸宿,有時甚至接連幾天待在軍營里。
顧靈毓對她說,上頭很擔心寧安新軍里也有人被亂黨策反,要加強管理和排查,自己作為管帶,較平時自然更為忙碌,讓傅蘭君不要擔心。
傅蘭君嘴上答應著,內心卻總覺得忐忑,偶爾阿蓓來陪她說話,她跟阿蓓提起自己的這種憂慮。
「也不知道這感覺從哪兒來的,我也說不清楚。按說從小到大活了這二十年,沒有哪一年是真太平的,義和團、八國聯軍也都聽過,但從來沒有一次像這樣心驚膽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