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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29 07:02:37 作者: 沈魚藻
齊雲山的眼睛裡幾乎要噴射出怒火:「葉大人真是貴人多忘事啊,這些年作惡太多,連仇家都記不得了。你可還記得自己當年在山東,是怎樣為了洋人而逼死齊家拳館一家五口人的嗎?」
他環視一周,將冤情娓娓道來:「我本是山東人氏,十年前我家在山東開拳館,家裡在鄉下薄有產業,不想有英國傳教士強占我家田地修建教堂,爭執中傳教士與我父親大打出手,我父親不過用拳腳功夫將對方打傷,對方卻用槍射傷我父親。當時的知縣正是堂上這位葉大人,他竟判決過錯全在我家,讓我家把田地拱手讓給洋人不說,還派人三番五次擠對拳館,我父親傷重不愈而亡。事後不久,我家更是毀於一場突如其來的大火,除我之外,我母親、弟弟與兩個小妹都喪生火海。
這樣的滅門大仇我怎能不報?」
他這一席話滿是悲憤,卻並未引起太大轟動。這年月這樣的事情太多,國弱則民賤,如今大清的土地上,一等洋二等皇三等貴四等民,類似的事情聽得太多,大家都已視之為常態,連愛新覺羅的龍興之地眼見著都要變成洋人的,四五個升斗小民的死活,又能打動誰?
葉際洲滿身是業障,對這種指控也早已麻木,冷笑道:「別以為編個故事出來就能混淆視聽。我問你,你若是真的為報父仇,為什麼要自毀面目?受僱於嚴仲子的聶政才會自毀面目,你自毀面目難道不正是像聶政那樣怕連累幕後主謀?」
傅蘭君的心提到嗓子眼,果然如父親猜測的那樣,葉際洲想借題發揮剷除異己!
葉際洲放下驚堂木,鼓動道:「齊雲山,你這種人我見得多了,做出這等大逆不道之事,其實不過是被什麼江湖義氣之類的狗屁東西蠱惑,實際上你們知道什麼呀,無非是被人利用罷了。你若肯坦白交代,供出幕後主謀,念在尚未造成嚴重後果的份兒上,我自當為你請命,留你一條性命,你可別冥頑不靈,自己非往死路上走。」
齊雲山「哧」地一笑:「常聽人說葉大人升官發財兩條路,一是舔洋人膿瘡,二是喝老婆洗腳水。這話果然不錯,葉大人何必將自己的草包肚子晾在大堂上,世人皆知,聶政自毀面目為的不是怕暴露嚴仲子而是怕連累姐姐。我與聶政一樣,知道仇人無德,勢必遷怒無辜,因此才自毀面目。山東往事到底是不是我的杜撰,當年的事官府都有檔案記錄,等到查明檔案一切自然大白於天下。如果葉大人想要靠我來達成什麼其他齷齪目的,恐怕您只能失望了。」
他閉上眼睛不再說話。
他如此剛硬,葉際洲無奈地望向臬台周大人,周大人點點頭:「今天也只好審到這裡了,這人刺殺朝廷大員證據確鑿,死罪難免。至於有沒有什麼內情,恐怕要先派人去山東調查一下陳年卷宗,看看此人所說是否屬實了。」
齊雲山被帶下堂。
他一次也沒有回頭望。
一個月後案件再審,從山東查閱的卷宗信息看,齊雲山所說陳年舊案確有其事,就發生在葉際洲做知縣的任期內。齊雲山依舊咬定自己刺殺葉際洲只為報仇並非受誰指使,案子只好結案。
齊雲山依舊被關押在巡撫衙門大牢,只等秋後問斬。
對於這個結果,最滿意的當然莫過於傅榮,他高興的不只是保全了自身,更是葉際洲計未得逞。而顧靈毓呢……傅蘭君猜不透顧靈毓的情緒。
他應該是很悲傷的,但他表面上平靜如水,每天在家和軍營之間來回,與平常並無兩樣。他甚至從沒有去大牢里看過齊雲山,這讓傅蘭君覺得費解。
去牢里看齊雲山的,只有一個焦姣。
大雨天,她從省城探監回來,整個人淋得落湯雞般,嘴唇青紫臉色慘白。她逕自推開顧靈毓和傅蘭君臥室的門走進來,雨水立刻從她身上淌下來浸濕了地毯。
傅蘭君一眼就看見她原本套在手上的玉鐲子不見了,從她進顧家以來就戴著那鐲子,想必是從她娘那裡繼承來的,如今不見了,毫無疑問,肯定是為了托關係進去探監。牢里的獄卒們都是年久生了鏽的鑰匙,不給夠油水是不肯開門的。
焦姣朝顧靈毓走過來,她開口,眼睛直愣愣地看著顧靈毓卻也不像是在看他:「少爺,齊雲山說,您不去見他最後一面,他不怨您。他說,葉巡撫拼了命地想讓他翻供,承認刺殺是受你們翁婿指使,大刑伺候,威逼利誘都用盡了,但他咬著牙沒答應。他還說,姓葉的人非善類,以後免不了再興風浪,他保護不了您了,讓您和親家老爺小心提防。」
說完這句話,她轉身就走,走到門口,她突然又轉過身來,一臉的恍惚:「對了,我要走了,多謝少爺少奶奶這一年的收留,無以為報,我給你們叩頭。」
她僵直地跪下來磕了個頭,傅蘭君驀地想起最後一次見齊雲山時,齊雲山也對自己磕了頭。
顧靈毓喊住了焦姣:「你要去哪兒?」
焦姣輕輕一笑:「去北京,去告御狀。齊雲山他判的是秋後斬,離行刑還有大半年的時間。大清以孝治天下,齊雲山他為父報仇,就算犯了國法也情有可原,我要去北京,去找皇上,去找老佛爺……」
她看上去已經有些神經錯亂,傅蘭君扭過頭去不忍再看。
顧靈毓打斷她的話:「焦姣,你把告御狀看得太過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