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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29 07:02:37 作者: 沈魚藻
阿蓓搖搖頭,她一個鄉下採桑女,堪堪認得幾個字,對犧牲啊聖人啊什麼的都一竅不通。
傅蘭君有些失望,她也只隱隱約約聽懂了兩方意見不合,翼軫似乎是個理想主義者,但顧靈毓偏於實用主義。
聽到顧靈毓說科舉廢除,楊書生夢想成空怎能不怨恨的時候,她倒想起了在鳳鳴山上時他說過的話。他說,奶奶到這個年紀,兩次白髮人送黑髮人,心中豈能無恨。
他也曾經對齊雲山說過,說她小小年紀一頭扎進一樁並非出於自己意願的婚姻,心中豈能不怨。
這小丘八倒是挺會設身處地為別人著想,傅蘭君心想。
正想著,門開了,顧靈毓和翼軫走了出來,傅蘭君忙迎上前去問:「他怎麼樣啦?還尋死覓活嗎?」
翼軫搶先開口:「暫時不了,靈毓把他給穩住了。」
傅蘭君好奇:「你是怎麼穩住他的?」
顧靈毓攬著她的肩走到石桌前坐下:「也沒什麼,他尋死,無非是覺得前途已經被堵死,如果能找到一條新路,心自然也就開闊了。我告訴他最近佟老師在招募讀書人入新軍,讓他不妨去試試。」
翼軫讚賞地看著顧靈毓:「靈毓兄,你若投明主,於國於民,大有裨益。」
顧靈毓淡淡一笑,表情冷冷的:「何為明主?繁星你太高看我了。」
回到寧安,那位楊書生過了不久果真也來了。他向佟士洪投了書,被佟士洪安排在軍中,幾個月後被佟士洪推薦去讀陸軍小學堂,他還特地來顧家登門答謝。
可巧的是,那天顧靈毓和傅蘭君去了翼軫家,阿蓓剛剛生了孩子,他們登門去道喜。
剛出生沒幾天的小孩子躺在搖籃里,小手小腳的,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轉來轉去。傅蘭君覺得好驚奇,她捏捏孩子的手腳,軟得好像沒有骨頭,讓她擔心稍稍一用力就捏壞了,孩子每發出一點聲音都驚得她大呼小叫。
阿蓓看得好笑:「這麼喜歡孩子,怎麼還不生一個?」
傅蘭君臉一紅,沒有回答。
回去的路上,顧靈毓提起那孩子:「長得真可愛,是不是?」
傅蘭君的心提到嗓子眼,她輕輕「嗯」了一聲,偷偷瞟一眼顧靈毓。
顧靈毓卻自己岔開了話題:「今天佟老師跟我說,讓我帶你去他的壽宴。」
沒過幾天佟士洪的生日就到了,他既是顧靈毓的上司也是顧靈毓的老師,於是顧靈毓帶了傅蘭君去給他賀壽。
傅蘭君這是第一次見到佟士洪,他今年是五十整壽,但精氣神極好,只看臉的話不過四十,奇怪的是頭髮卻全是花白的。顧靈毓悄悄跟傅蘭君解釋:「老師年輕時在船政學堂讀書,甲午年海戰,學堂精英幾乎損失殆盡,他最要好的同學也死在了那場戰役里,老師因此一夜白頭。」
客廳的牆上掛著相框,相框裡有幾張小相片,其中一張是兩個少年的合影,空白處寫著:佟士洪、何喬木丁卯年七月攝於北京。兩個都是極英俊的男孩子,高一點的那個依稀有些佟士洪的影子在,想必就是年少時候的他,而另一個稍矮一些的,面容清秀斯文,臉上帶著淡淡的微笑。
傅蘭君驚呼一聲:「顧靈毓,這個人長得和你好像。」
顧靈毓笑一笑,沒有說話。
佟士洪做官清廉,並沒有大擺筵席,只請了幾個朋友、學生,顧靈毓和傅蘭君到得早,其他人都還沒來,師生兩個便坐下來說些不要緊的閒話。他們師徒情深,佟士洪喊顧靈毓不用字,直呼其名,他提起件事情:「阿秀,你有沒有出國深造的
打算?」
原來最近軍中在商議擇可造之才送往日本留學深造,佟士洪有心讓顧靈毓出去一趟。
「西洋鍍金東洋鍍銀嘛,不得不承認,番邦鬼佬們的軍事如今是比大清強得多了。」
顧靈毓回答了什麼傅蘭君沒有聽清,她恍恍惚惚想到了別的事情。日本,留學……一個在記憶里已經有些模糊的熟悉面容浮現出來,沖她淡淡地微笑著,耳邊有少女清脆的嗓音響起:妾發初覆額,折花門前劇,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
突然肩膀被人輕輕一撞,傅蘭君回過神來,顧靈毓拉著她起身:「有客人來了。」
來的是一對年輕男女,男的穿著軍裝,女的穿著洋裝,那明艷女孩子一見到顧靈毓就眼睛一亮,輕飄飄一陣風似的刮到顧靈毓面前,就差黏在他身上:「阿秀,好久不見。」
傅蘭君皺了皺眉,真刺耳,這女孩子是誰,憑什麼叫顧靈毓「阿秀」?
顧靈毓依舊站得像標槍像白楊似的,他向傅蘭君介紹:「這位是我在參謀學堂時的同學,也是如今新軍里的同僚,這位是他的妹妹。」
那年輕人把妹妹拉回到自己身邊,微笑著向傅蘭君做自我介紹:「程東漸,舍妹程璧君。」
那程璧君眼神飛快地在傅蘭君身上掃了一眼,不著痕跡地撇了撇嘴,傅蘭君頓覺芒刺在背。
宴席上程璧君多話,她剛剛從日本回來,滔滔不絕地講著日本的風土人情,每講幾句話都要說一句「阿秀你真該去日本看看」。
偏偏佟士洪也幫腔:「說不定過不久阿秀就真的要去日本了。」
程璧君越發有了興致:「那好啊,我過幾個月還會去日本的,到時帶你去看上野的櫻花和富士山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