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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29 07:02:37 作者: 沈魚藻
    片刻,傅蘭君又問:「那你為什麼叫空谷?空對靈嗎?可是谷和毓並不對仗啊……」

    顧靈毓回過頭捂住她的嘴,滿臉的嫌棄:「空谷對幽蘭,傻。」

    整個光緒三十一年寧安府都平平靜靜,管他外面怎樣地覆天翻,寧安府仍舊保持著舊日的節奏,像西洋自鳴鐘,不急不緩。進臘月是阿蓓的生日,顧靈毓和傅蘭君去給阿蓓過生日,之後回到家就得到消息,老太太病了。

    進入冬天老人家最容易得病,顧靈毓一邊吩咐人去請大夫,一邊吩咐丫鬟聽琴給自己收拾東西。

    聽琴麻利地走進顧靈毓傅蘭君的臥房,打開衣櫃從裡面拿出幾件衣服打包,傅蘭君被顧靈毓弄蒙了,她問:「這是要做什麼?」

    顧靈毓在收拾自己的小物件,他頭也不回:「我要出去幾天,你跟不跟我去?」

    傅蘭君更覺莫名其妙,親奶奶生病,親孫子不在跟前侍奉,反而要急著出門,天下哪有這樣的道理?

    她不開口,顧靈毓以為她不樂意,便對她說:「不去也好,外面總比不上家裡,你自己在家好好待著,奶奶那邊,不召喚你就不要過去打擾。」

    說話間他已經把行李都打包好了,急匆匆一陣風似的出了門。傅蘭君望著他的背影摸不著頭腦,去給阿蓓過生日時他還沒有提過要出門啊,怎麼突然間就著慌忙成這樣?

    顧靈毓一走她就把他的吩咐拋到了腦後。大夫請來了,給老太太看了診由管家送出門去,床前由二嬸陪著。傅蘭君過去探望的時候路過婆婆房間,透過窗,只見婆婆斜倚在梨花木床上打盹,滿臉的閒適,絲毫看不出家裡有病人的樣子。

    傅蘭君疑惑地朝奶奶房間走去,奶奶的房門緊閉著,門外一個人也無,她剛要敲門,突然聽到裡面傳來談話聲,奶奶問:「他走了嗎?」

    有聲音回答她,聽上去是二嬸:「走了,一聽說您病了他就走了。」

    奶奶咳了兩聲:「走了就好,走了就好。」

    傅蘭君站在門外,好奇心一浪高過一浪,這一家人實在是太奇怪了,到底彼此之間存在著怎樣的問題?

    她悶悶不樂地往回走,不知不覺就走進了花園,眼前突然橫插出一個人來,把她嚇得往回退了幾步,定睛看,原來是顧靈毓身邊的人。

    她定定心神,同他打招呼:「雲山大哥沒有跟靈毓一起出門?」

    這人叫齊雲山,說是顧家的家丁,但身份又有些特殊,在顧家他對其他人一概不管,只對顧靈毓忠心耿耿。在家裡他是顧靈毓的侍從,在軍營里他是顧靈毓的手下,但顧靈毓私下又喊他一聲大哥,傅蘭君隨顧靈毓,也喊他一聲雲山大哥。

    齊雲山是個頗為高大英俊的年輕人,比顧靈毓年長几歲,看上去沉穩可靠,他點點頭:「一會兒我就去找少爺,沒跟他一起走,是想跟少奶奶談一談。」

    傅蘭君茫然地看著他,和自己談談?他們兩個之間有什麼好談的?

    他們兩個之間的交集無非是一個顧靈毓,談的話題自然也是顧靈毓。

    坐在後花園的涼亭里,齊雲山自報身世:「少奶奶可以聽得出,我不是寧安人。」

    傅蘭君點點頭,他有一點北方口音,像她當初在務本女塾讀書時那個山東籍勤雜工的口音。

    齊雲山說下去:「我是山東人,家裡原是開武館的。因在家鄉犯了事,十年前逃亡到寧安府,那時少爺和太太在山上白鹿庵旁修行。我原本是來投奔親戚,沒想到親戚早就遷走了,大冬天無親可投饑寒交加,餓得狠了跑到白鹿庵里去偷東西,被少爺撞個正著,他斥責我男子漢大丈夫有手有腳竟靠偷盜為生。那時候他才十四歲,生得也矮,才到我胸口,但訓起人來頗有威風,我一時間竟被他鎮住。」

    傅蘭君「撲哧」笑出聲來,沒想到這討人厭的小丘八從小就是個喜歡說教的主兒。

    齊雲山繼續說下去:「他又問我是不是會功夫的,如果他每天周濟我三餐,我能不能教他功夫。天降的好事,我豈能不應?從那後,我教他打拳,他給我三餐,有時候也教我讀讀書。後來又跟著他去了上海讀書,跟著他投了新軍。他對我有恩,到如今,十年過去,已不單只是恩,還有情。不瞞你說,我認識他的時候他還沒取字呢,喊了他好幾年的阿秀,到現在都難改口。私底下他叫我一聲大哥,我也當他是親人,作為親人,我希望他一切都好,但我也知道,他很孤獨。」

    傅蘭君不禁問:「你來找我,是想說顧家的事?」

    齊雲山舒一口氣:「少奶奶聰慧,我也就不兜圈子了,這些事情少爺自然是難以啟齒的,也只好我自作主張來找你說,盼望你知道內情後能多體諒少爺些。你知道他今天是去哪兒嗎?」

    傅蘭君試探著回答:「白鹿庵?」

    齊雲山點點頭,傅蘭君說:「長輩生病,兒孫去佛前祈福自然是很正常的,但連看都不看一眼病人就火急火燎地出門拜佛,這未免太奇怪了。」

    齊雲山苦笑著搖頭:「他哪裡是去拜佛,他是去消戾氣呢。」

    傅蘭君驚訝地「啊」一聲:「消什麼戾氣?」

    齊雲山看著她:「消孽障的戾氣,顧家老太太認為,阿秀是個討債的孽障。」

    「阿秀肯定沒有同你說過他的父親,我也只是聽說過,顧家大爺很優秀,年紀輕輕就中了舉人,還娶了儒學教授的女兒,他是顧家合家上下的寶貝,都說他將來必能光耀門楣。結果就在阿秀出生的當日,大爺忙著趕回來看孩子,竟在路上出了事,二十二歲,太年輕了,老太太老太爺心疼得要昏厥過去。後來就有傳言說,阿秀是個討債的孽障,原本他不該在那天出生的,大夫說的日子比那天要晚兩天,他非提早出生,是孽障來催命。老太太一直很信這些,從此也就嫌棄阿秀母子,後來更是讓阿秀母子搬到了鳳鳴山上的別院裡,說要他們和白鹿庵為鄰,化解身上的戾氣。這一住就是十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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