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
2023-08-29 07:02:37 作者: 沈魚藻
傅榮也不動氣,只是隔著床帳子跟她說話:「這麼多天了,天大的氣也該消了吧。」
傅蘭君不說話。傅榮繼續說下去:「你自以為是讀過洋書見過世面的新派人,想著學洋人搞什麼自由戀愛,打心眼裡怨你爹給你選這門親。可你別忘了,要說喝洋墨水,你爹比你早,打容閎之後,你爹是最早留學西洋的那一批。自由戀愛,你以為我老古董不懂?爹比你懂得多,比你見得多。」
帳子後面的傅蘭君動了一動,傅榮嘆一口氣:「你還記得你哥哥嗎?你哥哥去世的時候你才兩三歲,不知道當中的情由。」
傅蘭君忍不住豎起耳朵。她有一位哥哥,比她大十八歲,是父親十六七歲時得的兒子,十五年前去世的。關於哥哥去世的原因,傅蘭君一向只聽下人們說是因病,今天聽父親這麼一說,原來別有內情?
父親的聲音隔著帳子傳過來,低沉哀慟:「有他的時候我正在美國留學,他在美國長大,腦子裡全是美國人的想法,長大後遇到個美國姑娘,要同人家結婚,
爹也不是老古董,雖是外夷,既然兒子喜歡那就結吧。誰知道結婚還沒兩個月,用那外夷兒媳婦的話說,她又遇到了新的愛情,不管不顧,拋家棄夫。你哥哥受了打擊一病不起,後來在病中想不開,不知道從哪兒搞到一瓶安眠藥。那天是他二十歲生日,我準備了一場好宴席想給他沖沖喜,大清早一推開他房門,屋子裡安安靜靜的,床帳子散開著,我心裡高興,打從生病起,你哥哥就沒好好地睡著過……」
傅蘭君再也忍不住,掀開帳子撲過去抱住父親,傅榮已是老淚縱橫。
父女倆擁抱著痛哭了一會兒,哭累了,為對方拭去眼淚,傅榮繼續說下去:「那時候我就知道,男女情愛這回事不在於形式,什麼自由不自由啊,都是扯淡。
愛情說穿了就是場賭,看緣,看命,沒法算計,這個爹幫不了你。但婚姻不一樣,婚姻某種程度上是場買賣,能計較,不能保證不虧,但能盡力少虧。爹滿寧安府盤算,就顧家這樁買賣,虧的可能性最低。」
話題到底還是扯到了這兒,傅蘭君低頭不語,傅榮繼續分析下去。
「爹今年五十二,朝不保夕的年紀,說不定哪天就撒手去了,現在膝下就你一個獨女,父母去後孤女被欺的例子還少嗎?哪怕你哥哥還活著也好啊。現實逼得爹不得不為你早做打算,女兒家的打算,也只能是找個好婆家。
「給你找女婿的消息放出去後不是沒有同僚上門,但爹都沒有答應他們,為什麼?因為爹打心眼裡覺得,文官靠不住。說句忤逆的話,大清朝撐不了多久了。多則十年少則五年,大清必亡。而在朝代更迭中,比起文官,武將更容易借亂世飛黃騰達。前明亡後,吳三桂不依舊是平西王?爹縱觀朝野,覺得袁世凱正是當朝吳三桂。顧靈毓這小子出身參謀學堂,參謀學堂是袁世凱一手的策劃,這樣算來顧靈毓也說得上是袁氏門生,將來若袁氏當國,顧靈毓也有機會分一杯羹。
「顧家派人來提親的時候,爹就把他調查了個一清二楚。這小子頭腦清醒得很哪,當年他考參謀學堂,我聽說他家裡人原是不同意的,想讓他參加科舉考試。他在南洋公學的成績相當出色,是這小子執意要投筆從戎。最近我得到消息,說老佛爺和皇上有意廢除科舉,最遲也就是明年,你說這姓顧的小子是不是個人精?」
傅蘭君咕噥了一句:「搞不好他只是瞎貓碰上死耗子。」
傅榮不贊同地看她一眼:「他如今在新軍里做事,參謀學堂的出身,一進去就是個管帶,協統還是他在參謀學堂的教官,年紀這麼輕,前途不可限量。」
說到得意處,傅榮忍不住捋捋自己的鬍鬚:「你說,這是不是一樁好買賣?」
是樁好買賣,但傅蘭君偏不想做,她搜腸刮肚想主意詆毀顧靈毓:「您就沒想過,他娶我,圖的不是我的人,而是您的權?」
傅榮嘿嘿一笑,看穿了她的心思:「你別在這點上打主意,當你爹傻?就算姓顧的小子圖的是你爹的權,難道就能保證別人不是為的這點?跟誰做這樁買賣,都得擔這個風險。這些年我一直在留意物色合適人選做女婿,如果早幾年我或許不會選顧靈毓,但到如今他真是再合適不過了。」
傅蘭君好奇:「為什麼早幾年不會選他?」
傅榮笑而不語,被女兒纏得煩了,只是說:「你丈夫的事,等到你自己去了解。等你了解到了,這樁買賣就有贏面了。」
很快,顧家和傅家換了庚帖過了文定和大禮,這門親事就算定下來了,只等陽春三月便可成禮。
在顧、傅兩家結親前,南嘉木和夏瑾的婚禮先來了。
南嘉木到傅家來送結婚請帖的時候,顧家過大禮的人剛剛離開。
傅蘭君和南嘉木在走廊上擦肩而過,兩個人停下來說了一會兒話。
傅蘭君垂著頭,不去看南嘉木,她輕聲說:「下個月啊?」
南嘉木點點頭,傅蘭君淡淡笑一笑:「挺好的。」
挺好的,在我嫁人之前你先婚娶,讓我徹底死了心,斷了我的念想,從此之後,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
顧傅兩家的聯姻很快就來了,傅榮膝下就此一女,出嫁的事情自然搞得無比隆重,置辦嫁妝、做嫁衣……每天府里來的人走馬燈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