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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29 07:02:37 作者: 沈魚藻
    說完這句話她飛速地瞟了南嘉木一眼,視線收回的時候,一雙耳朵都在發燙。

    這時她聽到一聲輕笑,循聲望去,是剛才那指責自己執著又偏頗的年輕人。他一手端著咖啡杯,低著頭去吹咖啡騰起的熱氣,嘴角卻帶著一絲笑,笑聲能讓十六七歲懷有心事的少女嗅出一點洞察一切的戲謔味。傅蘭君忍不住有些羞窘,由羞窘又生出憤怒。她討厭這個男人。

    南嘉木介紹這個男人:「這一位大名顧秀,字靈毓,剛才你們見過的。」

    顧靈毓抬起頭來,眉毛高軒,笑意未收:「傅小姐,久仰大名。」

    他將清越的聲音壓得低低的,平添一股子曖昧,這句話很容易就攪動了傅蘭君心裡的一池春水,她忍不住胡思亂想起來。顧靈毓這句話是當真講呢還是一套謙辭?如果是當真講,他又是從哪裡「久仰」自己「大名」的?難道南嘉木也曾對他提起過自己?

    她忍不住用餘光去覷南嘉木,顧靈毓卻又笑了:「傅小姐別以為顧某是在開玩笑,顧某再怎樣沒見識,家鄉父母官也總是知道的。」

    他故意的!傅蘭君怒氣沖沖剜他一眼,對方卻滿臉無辜。

    南嘉木對這場暗鬥毫無察覺,他繼續介紹:「在座的都是寧安府鄉親,這兩位是繁星兄及其夫人。」

    說的就是坐在南嘉木對面那兩位了,一男一女。男的一看就是個文弱書生,他穿杏色長衫戴黑框眼鏡,和南嘉木一樣剪了辮子留平頭,除了一股文人氣,長相併不出挑。坐在他身邊的倒是個漂亮姑娘,溫順拘謹地垂著眉眼,傅蘭君一眼就看出,她這一身洋裝里包裹著舊式女子的軀殼。

    但傅蘭君打心眼裡喜歡她,她長得好像佛堂里的菩薩、教堂里的聖母,天然地帶著一股親切感,傅蘭君朝她伸出手:「你好,我叫傅蘭君。」

    對方慌亂地伸出手:「你好,我叫沈蓓,叫我阿蓓就好。」

    那位繁星兄替妻子解圍:「內子是鄉下人,沒見過世面,難免拘謹,望傅小姐海涵。」

    顧靈毓早已經叫過侍者,傅蘭君點了一杯咖啡坐下。他鄉遇故知乃人生樂事,攀談中忍不住提及舊事,原來南嘉木、顧靈毓和繁星兄也已經分別了一年多,這次是相約在印度見面同游。

    繁星兄大名翼軫,字繁星,他和南嘉木、顧靈毓是當年一起讀書時的同學。

    他人如其貌,從內到外的憂國憂民,開口就忍不住提國事:「想當年讀啟蒙之書,受民主教誨,少年壯志,何其的意氣風發,轉眼間兩年過去,事業竟一無所成,可謂深恩負盡,慶幸的也只有師友尚在,還能杯酒。」

    翼軫回想往事,眉目間似瀰漫著愁雲慘霧,南嘉木將手放在他肩上無聲地勸慰,顧靈毓卻不置可否:「兩年時間彈指過,想要在彈指之內建功立業,繁星兄也未免太操切。」

    他還真是天生地喜歡教訓別人,傅蘭君在心裡冷哼一聲。

    翼軫搖頭苦笑:「不是愚兄操切等不得,是國家等不得啊。眼下日俄在我東北交戰,以我國土為戰場,視我百姓為螻蟻,朝廷竟然坐視不管,還劃出什麼交戰區任他兩國糟蹋我國土人民,天下豈有這等荒唐事?」

    窗外突然騷亂起來,有人站起身來撩開窗簾朝外看,顧靈毓轉頭看一眼,仍舊是波瀾不驚的模樣:「印度人遊行而已,幾天一次,沒什麼稀奇的。」

    翼軫感嘆:「印度被英國占領已經快五十年,還能有人出來組織遊行反抗殖民,也是民族之幸了。」

    顧靈毓嗤笑:「只遊行有什麼用,英國人難道會因為遊行就把到嘴的肥肉吐出去不成。」

    這兩人顯然政見不合,氣氛有些僵,南嘉木笑著從中調和:「看到他們,我倒想起那年我們公學鬧遊行的事情來。」

    聽到他的話,傅蘭君坐直了身體:「公學?壬寅年南洋公學?」

    那一年她也在上海的啊,她讀女校,就讀於務本女塾,萬萬沒想到原來那時他也在……

    一下午傅蘭君聽他們說話,偶爾插一句嘴,往往引來顧靈毓戲謔的針對,這男人真讓人生氣,白長了一張好看的臉。

    天色很快暗下來,傅蘭君不得不向南嘉木一行人告別:「我是應史密斯小姐的邀請來印度度假的,你還記得史密斯一家嗎?當年他們在寧安開醫院的。」

    傅蘭君走前留下了史密斯公館的地址,南嘉木說明日會上門拜訪。

    回公館的一路上,傅蘭君的腳步都是輕飄飄的,回到公館史密斯家正好開晚飯,飯桌上她向史密斯夫婦傳達了南嘉木明日登門造訪的消息,匆匆扒完飯,就丟下飯碗回了自己的房間。

    她怕時間長了掩飾不住自己的喜悅和得意。

    為了明日的見面,傅蘭君翻出了所有衣服,這時候她才知道,即將與心上人約會的女孩子總是無衣可穿的。一直折騰到東方微明傅蘭君才沉沉睡去。她夢到了那個善於嘲諷的顧靈毓,在她的夢裡他依舊那樣可惡地笑著,站在她的房間裡看她為挑選衣服手忙腳亂,一邊看一邊挑刺。紅的他說艷俗白的他說晦氣,簡單的他說怠慢複雜的他說矯情,生生把傅蘭君從夢中氣醒。

    吃過早飯,傅蘭君坐立不安地等了一個上午,等得實在煩了,她乾脆走到後面的花園裡去。史密斯夫婦在中國待久了,也有了一些中國人的愛好,他們給齋普爾的家建了一條中國式的迴廊,迴廊上掛了一排籠子,裡面都是畫眉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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