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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8 21:03:12 作者: 顏月溪
書房裡,程晉衡又陷入往事的回憶,所不同的是,這回他的記憶里多了一個美麗的少女。七三年,她才十六七歲,梳著兩條長辮子,眼睛非常明亮。年輕的他第一次看到她,就有點呆住了,這姑娘太漂亮了,雖然紅棉襖舊的都褪了色,依然不掩其美麗純樸。
她在胡同口的商店賣大白菜,身旁還跟著一個拖鼻涕的小男孩,是她弟弟。他和一群紅衛兵騎車路過時無意中遇到她,大家見她長的漂亮,都想認識她,故意拿肥皂當糖果捉弄她弟弟。她看到她弟弟哇哇大哭,氣急敗壞的拿爛菜幫子往他們身上砸過去。他每天往返十幾里從她賣菜的商店門口經過,就是為了遠遠地看她一眼。
後來有一次,他早起去什剎海溜冰,看到她在寒風中費力的騎著三輪車,車上滿滿的都是大白菜,跟在她車後。
寒冬臘月,冰天雪地路滑,拐彎時三輪車的車輪被磚頭絆了一下,三輪車頓時傾斜,車上的白菜掉的一地都是。她下車去撿白菜,他也把車停下幫她。她的手上都是紅腫的凍瘡,有的已經裂開口,往外滲著血絲,他看的觸目驚心,於是把自己的棉手套給她。
她這才注意到這個幫他撿白菜的青年,正是經常欺負她弟弟的那群人里的一個,冷冷的道了一聲謝就騎上三輪車走了。他在原地望著她的背影,第一次感到了青chūn期的惆悵。
再次見到她,是在納蘭軒家,他和一群紅衛兵去抄納蘭家,看到她正幫著納蘭軒的母親往牆根碼大白菜。他頓時猜到了她和納蘭軒的關係,說不清是嫉妒還是別的qíng緒,他和當時很多十七八歲的男孩子一樣,無知而迷惘,為了可笑的報復心,就那樣把人家好好的一個家給毀了。
思量往事,程晉衡嘆息著,她的女兒和她年輕時長得很像,甚至比她還漂亮,不知道是不是遺傳,程錚會迷上她的女兒。也許真的是像妻子說的,這是老天爺要懲罰他,後果卻由兒子承擔。
和丈夫商量之後,傅蕾決定儘快和兒子談談這件事。在程錚的房間,傅蕾坐在兒子對面,開門見山道:「那女孩兒我和你爸見過之後,都覺得她和你不合適。」程錚猜到父母對格格最不滿意的地方就是她的家庭,忙道:「都什麼年代了,您們還總是門當戶對那一套。」
傅蕾不好直接和程錚說出真相,只得道:「你自己好好想想,咱們這個圈子裡像你這麼大的人,哪一個娶的不是門戶相當的媳婦,你現在是被愛qíng沖昏了頭,等這段時間過去,難道你不考慮將來,雙方家庭旗鼓相當,婚姻才會穩固。」
程錚聽了這話很是心煩:「到底是我娶老婆還是您和我爸娶老婆?您把話說得這麼冠冕堂皇,核心內容只有一個,您覺得格格的家庭條件拿不出手,不能給您們長臉。」「你怎麼這麼說話呀,我和你爸是那種人嗎。」傅蕾對兒子的語氣很不滿。
「您覺得自己不是嗎,一口一句胡同妞兒。我知道您瞧不上她,可我就是看上她了。」程錚態度堅決。
傅蕾嘆了口氣,兒子脾氣一向固執,不是幾句話勸得了的,只得道:「如果你非要和她好,將來後果自負。我告訴你,我和你爸爸永遠不會同意這個媳婦進門。」她說完這句話,就離開了程錚的房間,剩下程錚一個人煩惱不已。
格格不知道程錚父母的想法,興奮的把和程錚父母見面的事告訴納蘭軒和王詠琴。納蘭夫婦很高興,雖然格格一直沒怎麼告訴他們程家的qíng況,但王詠霞無意中提到過一次加上格格平時透露的信息,他們大體上也能猜到程錚的家境。
王詠琴道:「改天你也叫程錚來家裡吃頓飯吧,人家父母請你去,出於禮貌咱們也得回請一次。」這回格格慡快的答應了。
格格和程錚說起這事,程錚的心qíng雖然有點沉重,卻也不便推辭,於是約定了周末的晚上到她家吃飯。格格告訴程錚,她父親納蘭軒平時愛喝點酒,因此程錚投其所好,買了兩箱五糧液,又給王詠琴買了兩件羊絨衫。
把東西放到後備箱之後,程錚剛打開車門就聽到手機響。取出手機一看,那上面的來電顯示讓他大為驚訝。
女兒第一次帶男朋友回家來,納蘭軒和王詠琴都在廚房裡忙碌,準備做一桌豐盛的晚餐,決不能怠慢了未來女婿。格格在房間裡收拾自己,愉快的哼著歌。
約定的時間快到了,程錚還沒來。格格有點著急,給程錚打電話,卻總是占線提示音。王詠琴從廚房走出來,問格格:「給程錚打電話沒有?」格格道:「打了,沒接通,這個時間路上車多,興許是堵車了。」王詠琴點點頭。
一直到快八點,程錚還是沒到,飯菜熱了一遍又一遍,納蘭軒和王詠琴開始有點擔心。格格也急得很,生怕程錚出什麼事。
「爸媽,我到胡同口去看看,要是他來了,我就帶他過來。」格格坐立不安,決定去路口等程錚。王詠琴忙道:「我陪你一塊兒去吧。」「不用了媽,我自己去就行,您先歇會兒。」格格說完這話就出門去了。納蘭軒和王詠琴對視一眼,jiāo換了個無奈的眼神。
都是超速惹的禍
格格在路口苦等了十幾分鐘,才看到程錚的車駛過來。看到他來,所有的不滿瞬間土崩瓦解。她迎上去。
「我還以為你不來了呢。」格格幫程錚從車上拿東西下來。程錚笑著捏了下她臉蛋兒:「我怎麼會不來呢,路上堵車,手機信號又不好,我都快急死了。」
兩人走在胡同里,程錚問格格:「你父母不會怪我吧?」「不會的,我父母最好說話了。」格格抿嘴一笑。程錚也向她一笑,笑容卻有點苦澀,可惜格格只顧著往前走,沒看到他這個神qíng。
納蘭軒和王詠琴對程錚非常客氣,程錚嘴甜,把他們哄得非常開心。一家人吃飯,程錚有點心不在焉,格格注意到他不時看手機,問:「等電話呀?」「有個朋友從美國回來,可能這兩天要和她碰個面,剛才她給我發了簡訊。」程錚答道。格格嗯了一聲,沒有追問。
格格帶程錚去她奶奶屋裡參觀,程錚看到一面牆上掛的全是照片,驚訝道:「嗬,這全是你們家祖先啊,還穿著長袍馬褂呢。」格格點頭:「全是我們納蘭家的祖輩和我奶奶家的親戚。」
「這是你奶奶?長的真漂亮。」程錚指著一張舊照片裡穿著舊式洋裝的美女。格格道:「當然啦,我奶奶那時是滬上社jiāo界的名媛,真正的大家閨秀,她當年用的化妝品都是她哥哥托人從法國帶回來的名牌。我奶奶會唱崑曲、會彈琴,還畫的一筆好畫。別看她現在神志不清,好多習慣都沒改,一直特別愛gān淨。」
「難怪我總覺得你的長相有點南方女人的秀氣,原來是遺傳了你奶奶的外貌優點,聲音也嗲,尤其是在chuáng上,嗲的我骨頭都蘇了。不過,我喜歡。」程錚笑著。格格瞪了他一眼,這傢伙,無論跟他說什麼,他總能扯到chuáng上去。
格格的視線轉移到其他照片,指著一個中年人的西服照問程錚:「你猜這個人是誰?」程錚看了一眼:「看不出來,好像不是你家的人,喏,你家人全長袍馬褂,這張一定是你爺爺,長得跟你爸一個樣子。這個人這麼洋派,是你奶奶家的親戚?」
「是我奶奶的哥哥,早年留美,回國後當過北洋政府的次長,後來飛機失事死了,我奶奶家從那以後就漸漸沒落了,到後來窮的連公館都賣了。」格格回憶著家族的往事,興趣盎然。
「這個留辮子的是誰?也是你奶奶的兄弟?」程錚見那人穿西裝戴禮帽,辮子卻沒剪。格格仔細一看,笑道:「說起這個人,可有很多故事,他十六歲就去了法國,受過西式教育,骨子裡卻很傳統,不肯剪辮子。回國以後,有一天在東jiāo民巷附近被一群學生追著把辮子給剪了,回家後氣得三天沒吃飯。」
「長辮子好看嗎,豬尾巴一樣。」程錚評價一句。格格笑道:「你去問問辜鴻銘好了,辮子好不好看,只是一種傳統的象徵吧。」「我看是奴xing的象徵。」程錚不屑的說。格格拍了他一下:「說誰呢,這可是我太爺爺。早在你去法國的一百年前,我太爺爺就在紅磨坊看演出了。」
「你奶奶穿旗袍比穿洋裝更好看嘛。」程錚想轉移話題,故意道。格格看了納蘭老太太一眼,見老太太抱著白貓大咪望著她和程錚,走到她輪椅邊蹲下,指著程錚道:「奶奶,這是程錚。」
納蘭老太太面無表qíng的看了程錚一眼,輕撫大咪的毛,嘴裡輕輕地哼唱:「那南風chuī來清亮,那夜鶯啼聲悽慘……」格格和程錚不禁相視一笑。
程錚坐到十點多才走,格格一直把他送到路口。「天黑了,快點回家去。」程錚輕撫了下格格頭髮。「嗯,我這就回去。路上開車小心點,到家給我打個電話。」格格囑咐道。程錚點點頭。
格格剛要走,程錚忽然抱住她,在她唇上輕輕一吻。「我愛你。」他說。格格心裡一陣激動,抬頭看著他,慧黠一笑:「我回家了。」沒等他開口,她飛快的往家跑。程錚看著她消失在黑暗中,心中默默道:我真的愛你……
回到家,格格抱著絨毛小熊撲倒在chuáng上,幸福的感覺溢滿心頭。如果她沒有記錯,這好像是程錚第一次鄭重其事的說愛她,chuáng上那些甜言蜜語自然不能算。那一刻,格格覺得自己和別的女孩兒並無二致,聽到一句我愛你就能幸福的暈乎乎。
王詠琴輕拍格格的背,格格這才坐起來。「媽----」格格望著母親的眼睛,知道她到自己房間來是有話要說。
「你跟程錚說,下次不要這麼破費了。你爸說,他送來的那兩箱五糧液要五六千,再加上兩件羊絨衫,起碼一萬出頭,都是自家人,用不著這麼客氣。」王詠琴慈愛的看著女兒。
格格眨眨眼睛:「他頭一次到咱家來,當然得表現表現。您和我爸不用覺得不好意思,他把您們養了二十多年的女兒給騙走了,花這點錢算什麼呀,您說是不是?」
王詠琴莞爾一笑:「咱們過日子講究的是實惠,再有錢也不能亂花,不然人家會覺得咱們是看中他家的錢。」「程錚不會這麼想的,他父母也不會這麼想。」格格信心十足的說。
「程錚的父母對你印象怎麼樣?你上回說他媽媽很嚴肅。」王詠琴最關心這個問題。格格道:「他媽媽見了面還好,挺和氣的,他爸倒是有點嚴肅,不怎麼愛說話。」「也難怪,那麼大的gān部。」王詠琴低頭整理著chuáng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