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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8 20:49:59 作者: 臨淵魚兒
    曲鳶轉過身,踏著雪小跑進屋。

    整座城市張燈結彩,道路上行駛的車輛,零零星星,行人更是不見,如果不是逼不得已,誰不想待在家人身邊,共享團圓時刻?

    市中心醫院燈火通明,門口的垃圾桶旁,兩隻流浪狗因爭奪殘羹冷炙而撕咬在一起,勢要拼個你死我活,值班的保安搓著手,出來瞅了眼,搖頭嘆氣,又回去了。

    徐墨凜面無表情地收回了視線。

    螻蟻尚且偷生,何況是人?

    如果她真有個三長兩短,他要怎麼向她交待?

    徐墨凜對S市中心醫院的急救室並不陌生,9歲那年,他就是在這個地方,陪著父親走完了生命的最後一段旅程,後來外公也在這兒,被兩次從鬼門關前拉回。

    一看到他出現,甄湘像找到了主心骨,她雙眼都哭腫了,語無倫次,泣不成聲:「我、我沒想到她會……會自殺,我給你打了很多電話,我好害怕……」

    「上午我陪她去墓園祭拜方叔叔,她在墓前待了三個多小時,沒說半句話,除了哭得眼睛微紅,情緒相對穩定,中午我送她回療養院,臨走前,她還笑著祝我新年快樂。誰知晚上,她就吞藥自殺了。」

    「曲阿姨是有預謀地自殺,每次吃藥前,她趁護工不注意,偷偷把安定片挑出來藏好,積少成多,達到了致死量。」

    「護工發現曲阿姨自殺,第一時間打了120,她聯繫不上你,電話就打給了我。」

    那時甄湘正陪著爸爸媽媽看春晚,接到電話時,嚇得手腳發軟,火急火燎地邊趕來醫院,邊撥徐墨凜的電話,可始終無人接聽。

    從小到大,她順風順水,遭遇的最大挫折是漂泊異鄉,守在急救室外,等著生死未卜的消息,是從未有過的體驗,分秒煎熬,每根神經都在受著凌遲。

    「我真的好怕曲阿姨出事,鳶兒已經沒有爸爸了,她至今還被蒙在鼓裡,如果她連媽媽的最後一面都見不上……」

    甄湘說不下去了,跌坐在椅子上,捂著臉壓抑痛哭:「我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從一開始就註定是一盤死棋,無論怎麼解,最終都只會兩敗俱傷。

    徐墨凜望向急救室,冷峻面容被蒼白燈光半籠著,模糊不清,眼神中有著無法遮掩的晦暗:「你先冷靜一下。」

    甄湘去洗手間洗了把冷水臉,回來看到他站在座椅前,背影透著落寞,她心間漫上酸楚,一直以來,他才是承受了最大、最多壓力的那個人。

    明明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

    她咬緊牙,極力地把不爭氣的眼淚逼退回去。

    淚眼朦朧中,急救室的門開了,醫生摘掉口罩走出來,甄湘連忙迎上去,一開口就是哭腔:「醫生,怎麼樣了?」

    「病人已經脫離了生命危險,」醫生語氣溫和,「還需留院觀察幾天。」

    甄湘如聞天籟,懸著的心「咚」地砸回胸腔:「謝謝醫生!」

    她整個人快虛脫了,雙腿支撐不住,好在身後的護工眼疾手快扶住了她,才沒有摔倒。

    徐墨凜也鬆了口氣,手心裡潮潮的,浸滿了汗,他扶著椅背,手背青筋畢露,骨節更顯分明,深深地呼吸,後知後覺空氣里有著很重的消毒水味,肆無忌憚地闖入鼻腔,嗆得輕咳了幾聲。

    醫生走後,曲聽芙被送到了病房,徐墨凜進去看她,人沒醒,面上全無血色,兩頰凹陷,呼吸輕不可聞。

    某項報告表明,實施過自殺行為的人,一般會走向兩個極端,要麼更加惜命,要麼,會有第二次自殺。

    徐墨凜篤定,她是後者。

    她對這世間已經沒有任何留戀了,所以才會選擇在丈夫忌日這天,追隨他而去。

    「徐總,」甄湘輕聲喊他,「快零點了,你先回去陪鳶兒吧,別讓她起疑心。這裡有我和護工照看,有什麼情況我會隨時跟你聯繫。」

    徐墨凜微微頜首:「辛苦你們了。」

    窗外的雪下得越發大,落地時無聲無息的,被車碾過,也只是發出輕微的簌簌聲響,車子開過門口減速帶,保安亭里傳出悠揚的歌聲。

    「難忘今宵,難忘今宵……」

    這是徐墨凜有生以來,第二個刻骨銘心的除夕夜。

    凌晨兩點半,萬籟俱寂,他回到別墅,在樓下浴室洗了澡,洗淨身上的消毒水味,這才上樓,推開主臥的門,壁燈柔和地亮著,床上的人正面仰躺,被面隆起柔軟的一團。

    徐墨凜知道她在裝睡,真睡著了絕對不是這種規矩的睡姿,他掀起被子躺進去,抱住她,貼著她耳畔說:「徐太太,我回來了。」

    曲鳶充耳不聞,努力忽略他的存在感。

    「生氣了?」徐墨凜尋到她的手,握住,「對不起,我回晚了。」

    他還知道晚啊?明明說好要一起在家裡守夜的,他卻丟下她離開,雖是為了急事,但他在這麼重要的日子失約,久等不歸,讓她想起了婚後獨守空房的日子,心裡還是有一丟丟委屈的。

    「不晚,」曲鳶悶哼道,「天還沒亮呢。」

    徐墨凜在回來路上已經想好了說辭,不等她問,主動交代:「是我爸爸那邊的一位長輩,患有老年痴呆,她兒子兒媳本是接她來S市團聚的,吃完飯後,夫妻倆一個沒留意,老人家就走丟了。」

    曲鳶立時睜開眼,關切地問:「找回來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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