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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29 06:48:39 作者: 甜鳶
    這十年,似乎發生了很多事情。

    她逃離了姜府,成了婚,嫁了人,有了夫君,也有了心愛的人。她被教導詩書禮樂,被教導忠貞善意,翻閱帳本,也翻閱孤本。

    她在姜府十幾年人生之中,惶然的空白。

    在這十年之中,被填滿。

    可......真的是這樣嗎?

    青白的石碑似在悲泣,她也不由得眼眸含淚。十年間的一切如眨眼,她茫然抬頭之際,又是那間小而窄的屋子。

    一方白綾,直直垂下。

    一同垂下的,還有姨娘冰涼蒼白又單薄的屍骨。

    在那一刻,她似乎意識到了什麼。死在春日的花,是不會在冬日再發出芽來的。或許是姨娘信中那場江南的雪,讓她又多堅持了數十年。

    她獨自茫然行走在人世間,惶然面對一切善惡。她的唇嘗不出甜,她的手也捏不住一顆小小的糖。她早就該......去尋姨娘了。

    至於謝欲晚......

    姜嫿怔了一瞬,是真是假,其實......很簡單。

    她甚至可以直接去問他,可她又覺得,似乎沒什麼必要了。小時候為了少挨些打,她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觀察姜玉瑩。

    看她因為大哥送她小兔生氣的模樣,看她對姜禹大哥撒嬌的模樣,看她為了陷害她在所有人面前扯謊的模樣。

    姜玉瑩有沒有說謊,她心中不是很清楚嗎?

    她顫著身子,走出了這扇門,輕輕掩上的那一刻,眸中無限波動的情緒,開始一點一點,變為沉寂。

    被雨淋的有些久,衣裳早就死死貼在肉上。

    她沒有太在意,只是拖著沉重的身子,腦中空蕩迴旋著幾句話。她其實......不知道什麼是愛,她對這世間愛的認知,來源於詩文。

    來源於......謝欲晚。

    姜玉瑩說的那些,姜嫿其實以為自己不會太在意。無論如何,她為了報復姜玉瑩,設計了謝欲晚,毀了他的一生是真。

    她此生,都對他虧欠愧疚。

    不論這十年他待她尊重溫和,予她照料愛護,只因她最初設計了他這一點,無論日後發生了什麼,她便不會生起任何怨恨的心思。只是......為什麼,她的心會有些疼。

    比不上看著姨娘身死的疼痛一分,因為謝欲晚而起的疼和澀,都很溫和。

    她惶然回望著過去的十年,竟不知,自己是何時動心的。她向來對所有人都收斂自己的情緒,這個所有人,甚至包括自己。

    是那雙常年冰涼骨節分明的手牽著她,走出似泥潭的姜府。

    還是那一句,最初動了她心扉的『回家』。

    她不知道。

    愛意這種東西,她向來連自己都隱瞞。只是,好像......也不重要了。她掰著手指,算著這世間,她還有幾件要做的事情。

    走到一半,突然遇見了正冒著雨一臉焦急的橘糖。

    似乎在尋她。

    她下意識將自己的手背到身後,霧蒙蒙的天,橘糖向她跑來。她茫然地將手背得更深,但又在橘糖抱住她的那一瞬,輕聲道。

    「橘糖,我殺了人。」

    橘糖哭得聲音都在哽咽:「娘子可有哪裡受了傷?讓我看看,雨天娘子怎麼一個人亂跑,不是說要等著橘糖的夜宵嗎,我,我包了餃子的。」

    姜嫿怔了一瞬,背著的手,緩緩地垂下。

    她垂著頭,任由橘糖擔憂地檢查,看她有沒有哪裡受傷。橘糖牽住她的手,抬起她的胳膊,又看了看她的臉。從始至終,她就那樣,垂著頭。

    像是想起那一句「我殺了人」。

    橘糖心疼地將她抱在懷中:「姜玉瑩那般的人,死有餘辜。只是,下次這種事情,讓寒蟬來就好了,莫要髒了娘子的手。」

    雨幕中,姜嫿安靜地望著正在哭泣的橘糖。

    她其實不太懂,為何橘糖哭得,比她還要傷心。她抬起手,想安慰一下橘糖,卻又在下一刻想起,這雙手,今日殺了人,被染了滿手的血。

    姜嫿抬起的手頓了一下,又放下了。

    雨還在下著,姜嫿被橘糖拉著,向屋子裡去,橘糖依舊在哭著,可她卻不知該怎麼辦了。怎麼會,連橘糖的悲傷,都開始離她如此遙遠。

    像是一層薄薄的霧,將她和這世間的一切,都在緩緩地隔開。

    她沒有抗拒,只是有些想拿帕子,為橘糖擦擦面上的淚。

    但橘糖沒有給她機會,將她送到了屋中,就立刻,去了廚房。姜嫿一句話還沒說出來,門就被關上了。她望著緊閉的門,收回了要說的話。

    她垂著頭,靜靜望著地面。

    青山很是偏僻,此時天蒙蒙亮,周圍都寂靜地可怕。她輕聲哼起了歌,就像是兒時姨娘清醒時,哄她的一般。

    那時她為了讓姨娘多唱給她聽,每次都對姨娘說,她想學。

    姨娘可能此生未見過如此笨的學生,她聽姨娘哼唱了數十遍,才能堪堪學會第一句。現在想來,她的心思,如此昭然若揭,姨娘只是,不想拆穿她。

    後來......為什麼她沒有再讓姨娘教她了呢?

    姜嫿怔了一瞬,那些悲傷都變得好遙遠。因為,姨娘最後一次給她哼歌的時候,突然吐了血。那之後,姨娘整整昏迷了三天。

    她再也不敢了。

    她抬眸,望著從房梁之上,緩緩垂下來的白綾。姜玉瑩那些話又開始迴蕩在她耳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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