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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8 20:28:24 作者: 漫步長安
「美人遲暮,最是可悲。縱是能有安身之所,卻終是孤苦。碧姜姐姐,你我二人若能入高門大戶,當切記,所有的身外之物都是虛的。還不如有個兒子傍身,方能脫離一世為奴的命運。」
比如金娘,再養女賺錢子,看著風光,實則離開攬月閣的庇護,什麼都不是。攬月閣也不是白白庇護她們。不說是能收巷子裡的姑娘入閣,單說賣出去的姑娘,按規矩,攬月閣要抽成一半。這是暗地裡早就定下的,所有的花娘都要遵循。
而美娘,因為有個要考秀才的兒子,以後能堂堂正正地過日子。要是鄭旭爭氣,她以後還能當上老夫人,豈是金娘和花娘能比的。
碧姜聽到綠衣的感嘆,沒有說話。
「碧姜姐姐,我知你心裡苦。若是鄭公子能娶你為妻,自是最好的結局。可是他說了不算,鄭嬸子一輩子都想擺脫自己的命運,怎麼可能會讓兒子再娶一個賤籍女子為妻?說到底,都是因為咱們的身份。」
貧賤夫妻百事哀,鄭公子沒有真正在外面生活過,不知市井流言。若是將來他的左鄰右舍都知道他的妻子是一名瘦馬,只怕會招來不少風言風語。
此中道理,或許之前的原身也是明白的,所以才會有痛苦,加上鄭公子的娘反對,才會突發急病。
碧姜想著,心內卻並沒有多大感覺。她不是原主,那鄭公子是去是留,她沒有半點傷心。自己眼下都在想的是,接下來要如何做,才能擺脫淪為玩物的命運?
她輕輕地下床,穿好花頭鞋,走出門去。
「碧姜姐姐,這麼晚了,你做什麼?」
「透個氣。」
「哦。」綠衣不以為然地應著,想著她可能心裡苦悶,或是趁著最後一次機會去尋鄭公子。無論哪般,註定兩人有緣無份。
碧姜出了門,先停留片刻,聽著隔壁的聲音。看情形,她們幾人正在興頭上,一時半會還回不來。
她望著黑黑的天幕,腳步輕移到後院,悄悄地打開後門。外面漆黑一片,像是吞噬萬物的黑洞。她倒是不怕,荒郊野嶺亂墳崗子都曾闖過,無所畏懼,只恨這副身子太過體弱。
白天與鄭公子見面時,她就發現,後門有路出去。雖不知道通到哪裡,看著應該是街市。夜色中,遠處有街市的地方燈火闌珊。
為免裙擺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也怕自己弱小的身子會被絆倒,她提起裙擺,朝那燈火之處走去。
她腳上穿的鞋子是軟底的,想來腳底的皮膚也十分的嬌嫩,走了幾步,不免覺得硌得生疼。她咬著牙,拼盡全力走著。
一路上,各家後院都有聲音傳出來,或是琴聲,或是歌聲。偶爾傳來幾聲女子的聲音,奴啊奴的,溫香軟語一般。
綠衣說得沒錯,想來也是,瘦馬是什麼,那是連奴籍都比上的賤籍,不自稱為奴,還能稱什麼?
還未走到燈火處,空氣中有異樣的氣息。她停下來,側耳細聽。
那燈火通明之處是一座花樓,隱隱傳來男女的調笑聲,應是攬月閣所在。耳傍有風吹過,風聲吹著樹葉,發出沙沙的聲音。黑暗中,她的神色看不清。若是能看見,就會發現她此時是無比的嚴肅。
她慢慢地轉身,依她多年行軍布陣的經驗,不遠處應有至少五人守在暗處。
落花巷,是有主的,就不知暗中的主子是誰。以前的她,高高在上,何曾把一座小小的花樓放在眼裡,更不屑去打聽那些光鮮背後的污濁。
她的目光越過黑黑的夜色,憑著記憶,望著皇宮的方向。想著那金鸞殿上的年輕帝王,憶起他少年老成的面容,輕嘆出聲。
再然後,略為收回,看著另一個方向。那裡是她的公主府所在,不知府里的另一個「她」,此時在做什麼,會不會想到還有一個自己流落在外?
應該不會的,若是「她們」之間真有感應,自己就能感受到「她」現在的情形,反之亦然。
她已不是她,一個人走在寂夜中,前路迷茫,不知歸處。她恍惚覺得是自己是孤魂野鬼,不能輪迴,無處棲身。就這麼飄蕩著,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誰。
臨近後門,裡面的鄭家傳來讀書聲。若不是離得近,只怕都聽不到。突兀的男聲,早就湮滅在女子們的琴歌聲中。
原主生前,必是把希望都寄託著鄭家公子身上。可惜等到香消玉殞,也沒得如願。
她輕輕地推開虛掩的後門,繞過後院,若無其事地進屋。綠衣美目一抬,掃到她腳底的泥,意味深長,心裡想著碧姜姐姐應是去見鄭公子了。
她眼角的餘光看到對方的表情,默不作聲地去外面抖落泥土,脫鞋上床。
一夜難眠,輾轉反側。
金娘她們的歌聲漸漸不成調子,但更加傷感,隱帶哽咽。生如浮萍,隨波逐流,不知何處是歸宿,不知哪時能終寢。
煙花女子,最是可悲。
不知過了多久,碧姜聽到外面的梆子一慢三快,天已近四更。隔壁已沒了歌聲,沒多久院門響起吱嘎聲,想是那婦人回來了。
過了一會兒,房門被推開,一股酒味撲面而來。碧姜閉目裝睡,金娘未點燈,就那樣立在她的床前,用手探她的鼻息。
只聽見長長的一聲舒氣,金娘嘆息著,「誰人不想嫁做良婦,無奈命似江邊柳。鄭哥兒不是良配,你必是在心裡罵娘狠心,擋了你的好日子。可是你年紀還小,不知世事。你看不到,讀書最多薄情郎,男人哪,都是靠不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