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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8 20:23:03 作者: 不配南
    陣風颳過平原,捲起幾片枯葉,落在了因墜馬還未來得及整理的零散烏髮間,泫然欲泣的眸中儘是惶恐不安,愈髮帶了幾分脆弱感,指尖發白緊攥著衣擺,又顯得倔犟孤勇。

    周沛胥眼中划過一絲微不可見的疼惜,他放輕聲音,帶了安撫的意味哄道,「娘娘放心,微臣已派人清查閒雜人等,傳喚仵作來查驗馬屍了。」

    「此處嘈亂,還有諸多傷員需要看顧,不如微臣先送娘娘去安歇片刻?」

    沈濃綺深深呼吸一口,似乎從他話中吸取了許多能量,「那便勞駕大人了。」

    她記得上一世,沒有人來救她。她受傷躺在床上三日之後,劉元基才將她墜馬之事推脫說「寶馬難驅,實乃意外。」如此就糊弄了過去。

    這次她若糾查下去,說不定能查出個蛛絲馬跡出來呢?

    沈濃綺站定在的校場的廳堂前,喊住了即將離去的周沛胥。

    「大人,這些兵士實則是為救本宮才獲傷,本宮著實於心不安,還是在此處等著,待太醫診斷傷員傷情確認無大礙後,如此才能心安些。」

    「二來,那馬匹蹊蹺得很,本宮也想聽個結果,若是待會兒查驗出了什麼,也好心中有個數。」

    「如此也好,娘娘稍候片刻,微臣去去就回。」

    沈濃綺站在門口,直到望著那靛青色的背影消失不見,才踏進了房間。

    這原本是校場最簡單不過的一間議事廳室,因為鳳鸞暫棲,被宮女們布置得金壁輝煌。

    屋子擦拭得纖塵不染,椅上塌上鋪了各種花樣的織錦羊毛毯,珍奇擺件隨處可見,螭首鎏金銅爐內燒著銀絲碳,令屋內溫暖如春。

    最難得的,是那細長的汝窯美人觚中,居然插著一簇冬末難尋的紅嫩山茶花。花香與屋中的薰香相合,聞著讓人覺得舒暢不已。

    弄琴捧著牡丹雕花瓷杯,輕放在沈濃綺面前的茶几上,柔聲道,「娘娘方才受驚了,待會兒得讓太醫好好給您把把脈才是,如今快先喝口茶緩緩吧。」

    「宮外不比宮中方便,無娘娘素來愛喝的雪頂含翠,但這上好的碧螺春,也能堪堪入口了。」

    一切回到原點,可她卻不是以前的沈濃綺了。

    鼻尖竄入的久違茶香,令她有些五味雜陳。

    記得在重生前,她病重躺在景陽宮的那兩年,不要說上好的碧螺春了,就連喝口燒開的白水,於她也是奢事。

    她捧過那杯中的馨香,望著在熱水中逐漸舒展而開的茶葉,心中憂慮暫緩,低頭淺吮了一口,悵然道了句「好茶」。

    袖竹和弄琴對視了一眼,只覺得她與往日有些不同。

    皇后娘娘素來對吃穿用度最是講究,這普通的碧螺春,在景陽宮都不配被灌進宮女的茶杯,更談不上是好茶了。

    再者,娘娘素日裡最重禮數,出嫁後除了見見家弟沈流哲,對於外男一概是敬而遠之的,今日倒同首輔多說了幾句話…

    著實是,有些奇怪。

    袖竹到底活潑些,雖意識到了這點,卻未想太多。

    只上前幫沈濃綺整理髮髻衣裝,然後話鋒一轉道,「娘娘其實大可以回宮等消息的,您墜馬之事,現在應是傳到宮中了。皇上與主子向來恩愛,見您久久不回,又乍聞您墜馬,在宮中免不了要擔憂。若是待會兒查出,真有人要暗害您的話,皇上說不定要將整個京城都掀了去。」

    沈濃綺聞言,只將茶蓋合上,眼睫微動,眸中閃著絲戲謔的光芒。

    「是呢,皇上最是顧念我,想必此刻正擔心得茶飯不思,坐立難安。」

    只不過此刻劉元基擔心的,定然不是她的安危。

    他擔心的,是他毒計是否得逞,她有沒有跌得骨裂體崩。

    夕陽斜落,校場城牆上,一男子站立如松,正在遠眺,臨風的身形被陽光拉得修長,顯得尤為孤絕。

    沈濃綺嘴中的那句「胥哥哥」,似是在平靜的心湖中投下一顆石子,讓周沛胥的情緒也隨著微波起伏。

    後又特意折返回來問詢他的傷勢,也的確在他意料之外。

    世人都知皇后眼中只有皇上,二人大婚之際,就連皇上的婚袍,都是沈濃綺親手繡的。

    後來新帝登基,為彰顯帝後相協,二人的婚袍還在京兆尹對外展示過七日。

    他去看了,大紅的袍上,用不同的繡法,捻金線繡了十一條神態各異的龍,暗示一心一意,合情合美。

    另有各色寶石,點綴得五光十色。

    層層疊疊的衣裾間,一針一線的尺寸里,道盡了皇后對皇上的心意與情意。

    原以為她眼中已經沒有旁的男子了,沒想到卻還能喚他一聲「胥哥哥」。

    「回大人的話,那間裝兵械的屋舍已經騰空出來,用作安置傷員。皇后娘娘派人送了許多金創藥過來,能在太醫到來之前撐一撐。仵作也已經驗完馬屍了,正趕過來回話。」

    周沛胥回過神來,目光轉落到不遠處那間廳堂上,「帶上仵作,隨我一同去回稟皇后。」

    她一個嬌弱女子,遭逢此事定然心慌,他方才礙於身份,又公事纏身不好作陪,眼下事情理順了,不如尋機陪她回宮,如此也能讓她安心些。

    似是尋了個能與她相處的完美藉口,周沛胥的腳步愈發快了些。

    誰知才走到一半,遠遠便瞧見個明黃色的身影奔在前頭,衣袍上的龍紋清晰可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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