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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8 20:18:42 作者: 林與珊
阮柏宸的失意來自對現實的失望,但歸根究底,還是他不願意承認自己的攝影水平有所下降。成績是能夠衡量它的標準,阮柏宸甚至為了拿獎而努力迎合大賽評委們的審美喜好,去拍自己不擅長的東西,這樣的作品是沒有「信念感」的。
可他眼下對此仍未反省,只一味地沉浸在無緣比賽的痛苦裡,煙不停地抽,苦悶、難受、沮喪,諸多負面情緒擰巴成一團,嚴嚴實實地堵塞在心口。
又得等到明年了,他想:我還有勇氣耗下去嗎?
這些年一直在走下坡路,生活糟糕透頂,精神支撐也幾近崩塌。時間不等人,他只能眼睜睜地任由它們流失,被自己浪費,每一天的「付出」都變得毫無意義。
後頸枕在椅背上,阮柏宸頹靡地仰視天花板,感覺自己就像一塊泛潮的牆皮,隨時都有可能掉落和砸碎。
他太不甘心了,於是掐熄菸頭滑開手機,撥給一位在圈內認識的老朋友。
線路接通,對方的聲音懶洋洋地傳入耳畔:「真難得啊,阮大攝影師百忙之中竟然會給我打電話。」
畢竟兩三年沒見面,阮柏宸的語氣裡帶著陌生與疏離,他生澀地開口:「好久沒聯繫了,潘宇。」
曾經一起跋山涉水、晝夜顛倒、無懼風雨,只為拍到一張足夠罕見、驚艷的風景照片,逢年過節兩人會和同好們徒步旅行,用相機記錄人文,因此阮柏宸極其看重潘宇這個兄弟。
但似乎是必然,對攝影的執念,久而久之令他們的心氣水漲船高,私下裡不免暗中競爭較量,再契合的夥伴,也終究難逃分道揚鑣的命運。
這是人性規律,無可非議。
「讓我猜猜你是因為什麼突然想起我了。」潘宇玩味地說。沒用幾秒,他「哦」地笑了,「『星秀攝影大賽』今天公布入圍複賽的人員名單,對吧?」
阮柏宸沒回應,打火機轉動在指間。
聽筒對面傳來點菸的動靜,空白片刻,潘宇道:「老弟,有話直說吧。」
「我記得,你前年成為了賓州攝影協會的一員。」阮柏宸學不來拐彎抹角、阿諛奉承,他單刀直入道,「這次大賽的評委有你嗎?」
昔日的摯友如今身份懸殊,潘宇如實作答:「有。」
阮柏宸繼續問:「我的作品,你感覺怎麼樣?」
「實話講。」潘宇深吸口煙,「你拍的這張《無白》真心不錯,借『小偷從裝瞎的乞丐碗裡順走五十塊錢』這一幕景,反映出『生存在社會最底層的可憐之人並不無辜』,我是相當佩服的。」
阮柏宸煩躁地揉捏眉心:「那你給『過』了嗎?」
長達半分鐘的沉默已經讓阮柏宸心中有了明確的答案,潘宇不知是在吐煙還是嘆氣,語聲沉悶地說:「我雖是評委,但決定權可不在我手上。」
他沒給阮柏宸細想這句話的時間,只道:「柏宸,如今的各項比賽不僅僅要看實力,除了『天時地利』,更多地是得去『創造人和』你懂我意思嗎?」
眉目間的痕跡深刻凝重,阮柏宸遲滯地回答:「不太懂,如果你肯為我指條明路,我一定認真考慮。」
「行。」潘宇痛快地說,「把你攝影店地址發我,下午咱倆見個面。」
掛斷電話,阮柏宸將手機扔向桌面,關掉郵件,從腳邊的紙箱中取出一罐啤酒,一飲而盡。捏扁易拉罐,投擲桌旁的垃圾桶里,店門被推開,慕伊諾抱著新買的圖書走進來,先是打了個噴嚏,再猛地嗆咳兩下。
阮柏宸起身打開窗戶,抱歉道:「不好意思,剛才抽了幾根煙。」
嗓音沙啞得厲害,慕伊諾僵著臉坐進阮柏宸為他準備的座椅里,抬眸,映入眼帘的是掛在牆上的幾幅人物風景照。他仔細地欣賞,從左到右,儘管這些作品與這家窮酸的小店實在不搭,但慕伊諾還是對照片中呈現的色彩、構圖的層次、體現的主題過目不忘。
他覺得很好看,也很喜歡。
放下書本,不動聲色瞄一眼滑鼠旁邊的菸灰缸,裡面的菸頭堆成了小山包,慕伊諾不高興地收回視線,說:「吸菸危害健康。」
阮柏宸隨口接話:「沒所謂,早死早超生。」
敏銳地察覺出男人的不對勁,目光在對方臉上遊走一圈,慕伊諾皺眉,阮柏宸的神情不如早晨那麼閒適放鬆,明顯是遇到了什麼事。
雙手交叉背在腦後,阮柏宸覷著慕伊諾的書,目測大概跟新華字典差不多厚。深綠色的封皮上規規矩矩地印著英文書名,他隻眼熟其中的一個單詞,「Eics」,經濟學。
慕伊諾攤開目錄,阮柏宸往他手邊擱一瓶礦泉水,即使關著門,店外車水馬龍的聲響依舊容易擾人耳根。靜待半晌,阮柏宸好心道:「想看書就回家吧,在這裡又吵又有煙味兒,不利於學習。」
慕伊諾眼不離書,他翻動一頁:「我討厭一個人待著。」
阮柏宸說:「我做工作可能會影響到你。」
「不會。」慕伊諾斬釘截鐵道。他的態度堅決,「我定性很強,你干擾不了我的。」
通過簡短的交流,慕伊諾更加確定,阮柏宸心情不好,所以他絕對不能放任對方獨處,萬一抽更多的煙,喝更多的酒,真成了「早死早超生」,都沒人給他收屍。
相安無事地共處三小時,慕伊諾邊念書邊分出一線心思觀察阮柏宸的狀態。整整一上午,沒有一位客人踏足這間小店,阮柏宸一直在以二倍速觀看毫無營養的電影,不焦慮也不著急,默許生意就這麼持續冷清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