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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8 20:18:42 作者: 林與珊
有客人邁上前,笑著說:「老闆,給我來串草莓的。」
阮柏宸從盤中挑選一串個頭稍大的,過遍熱鍋,裹上一層糯米紙後裝入紙袋,忽然控制不住地想抽菸。他立在攤位前,直愣愣地盯著糖葫蘆和右腕處的膏藥貼,食指輕壓,下意識做了一個摁快門的動作。
最初堅定地要學攝影,是因為什麼來著?他已經記不太清了。
慕伊諾第三次走錯了路。
出了酒吧,經過與阮柏宸相遇的那條巷子,慕伊諾調轉腳步,想去看一眼那叢寶珠茉莉。返回主街後他一直盲目自信地跟從自己的方向感,在幾條分岔路上來迴轉圈,約莫二十多分鐘,總算離開了知春街。
抬頭尋望家樂福的方位,少年緩慢鬆了口氣,還好距離不遠。身上冒著冷汗,雙腳踩不實地面,慕伊諾似有所感,恐怕要生病。
若是被慕天翰知道,只有挨訓的份兒。慕伊諾注視著遠處的立交橋,邊走邊恍惚,他的肩上背著家族使命,任務繁重,慕天翰認為生病就是在浪費時間,每回見慕伊諾沒精打采地臥病在床,都不給他好臉色看。
後來,嚴格的體能訓練也被納進慕伊諾的生活中,可笑的是,父親要求兒子鍛鍊身體並非為了他的健康著想,而是不允許有任何事妨礙他的學習。
商場門口熱鬧非凡,慕伊諾置身其中耷拉著眼皮,只覺得吵擾不堪。走馬觀花逛了半層店鋪,無所事事地買了杯果飲解渴,是一位發福的中年男人為他調製的,檸檬為主、百香果為輔,交錢時,經理露著油膩的笑容,好奇地問:「小弟弟,你是哪國人啊?」
慕伊諾繃著一張撲克臉,捏扁了手上的塑料杯。
含住吸管,收縮腮幫子,檸檬味不夠重,水兌得有點多,慕伊諾轉過身,注意力被遊客手中的橘子糖葫蘆吸引,他無知覺地鬆開唇齒,目光搜索片刻,在肯德基旁邊尋見了自己要找的目標。
記憶里糖葫蘆的味道在舌尖擴散,慕伊諾著急地邁開腿,卻沒往前走。隔著幾個排隊的人,望遠的視線投落在攤主老闆的臉上,少年倏地愣在原地,眉心微凝,是阮柏宸。
半刻鐘後,慕伊諾端著紐奧良烤雞腿堡套餐,在肯德基的玻璃牆前坐下,這個角度,剛好可以看清斜前方的移動攤位。
這是阮柏宸的工作?慕伊諾抽出一根薯條吃進嘴,又咬下一口菠蘿派,繼續端詳阮柏宸和客人交談時的模樣,身形高大的男人守著這麼個小小的攤位,實在有些彆扭與違和。
擁擠的出租屋、促狹的衛生間、簡易的三餐,慕伊諾不自覺放緩進食的速度,轉移目光,撕開番茄醬擠上漢堡包,細嚼慢咽地吃完,打算去超市掃蕩一圈。
穿行在密集的貨架間,慕伊諾買東西學不會深思熟慮,想到什麼便隨心所欲。洗髮露沐浴乳不夠了,買;浴巾兩條39.9,買;阮柏宸的牙刷都炸毛了,自己也需要一副新的,買;膏藥……多來點;果蔬魚肉,買;零食……不太健康,但可以有。
將商品堆成小山包,慕伊諾管收銀員要了兩個大塑膠袋,塞得滿滿當當。挺沉的,一個人勉強拎得動,可四肢像泡了酒精,軟綿綿的,眼瞼卻愈發沉重,渾身睏倦無力,於是他又折返肯德基,坐回原位,守在玻璃牆前等待阮柏宸下班。
臨近傍晚,昏昏欲睡的慕伊諾陡地一激靈,睜著藍眼睛發愣幾秒,心下琢磨,阮柏宸只說要「出趟門」,沒有用「上班」或者「工作」這兩個詞,萬一他並不想讓別人知道他在家樂福上班或者周末還得工作,自己就這麼冒然出現,撞破他的行蹤,會不會令他難堪?
男人都是愛面子的,慕伊諾決定自行離開。臨走前,他去隔壁的雜貨鋪買了個棉麻質地的超大號購物袋,把所有的物品全裝進去,換下印有家樂福標識的塑膠袋,扔掉結帳小票,撕毀商品價簽。
扛著鼓囊的布袋子,返回知春街,出了一背的熱汗,慕伊諾停立在屋檐下大口喘息,喝進一嘴的涼風。意識稀薄,小腿肚子直打哆嗦,慕伊諾拿手背觸碰額頭,推門踏入已經營業的breeze酒吧。
吧檯內側,賀啟延正與酒客附耳交談,半圓形的舞台上黑著燈,鍾愷還沒回來。沒有音樂渲染的酒吧,揚散著聒噪的吵鬧聲,幾抹視線注意到慕伊諾,流氓哨四起,賀啟延轉過頭,激動地走上前接下他手裡的購物袋。
「我的少爺,你跑哪兒去了,我還給你留著飯呢。」賀啟延驚訝地問,「你怎麼買這麼多東西?」
慕伊諾兩腿發虛地扶著吧檯,坐下來,抱著賀啟延遞給他的水杯痛飲。
目光溜向敞闊的袋口,賀啟延揚眉驚嘆:「好傢夥,連雞胸肉和鯽魚都有,這得趕緊凍起來,不然該放壞了。」
冷淡的面相上難得浮起擔憂的神色,慕伊諾扒住袋子問:「壞了嗎?」
唇角勾起玩味的笑,賀啟延意味深長地審視著面前的少年,反問:「又是雞又是魚的,是給阮柏宸買的吧?」
慕伊諾嚴謹地糾正:「這一袋子都是他的。」
九點二十分,搖滾重金屬的浪潮席捲breeze酒吧,台上的鐘愷聲嘶力竭,桌位里的酒客們跟著鬼哭狼嚎,世界在震響,誰都沒注意到玻璃門開了又合,有人正朝著吧檯邁近。
空氣中融入熟悉的菸草味,慕伊諾敏感地偏過臉,對上阮柏宸深邃的瞳眸,繼而看清他憔悴的面容,眼角眉梢堆滿了疲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