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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8 20:16:59 作者: 桃籽兒
    他坐在地上,後背靠著她的床沿,聲音飄散在這個狹小簡陋的房間裡,低沉而清晰。

    「我一直喜歡你……差不多兩年了。」

    她聽到了,儘管被子的阻隔使他的聲音變小了,可她依然聽得很清楚。這個句子是如此易懂,可是彼時卻令她混沌的大腦感到費解。

    「你可能根本不知道我,」他似乎笑了一下,有點自嘲的味道,然而後半句的語氣卻又變得很鄭重,「可是你卻改變了我這個人。」

    他沒有騙她,也沒有言過其實,說的都是真的。

    他高一一進校就聽說過「周樂琪」這個名字,那個時候她已經高三了,聯考全省第一,每次學校公告欄貼光榮榜她都排在第一位,像一個無法被超越的傳說。

    所有的老師都對她交口稱讚,時常會把她當作典範教育學生,他們說她踏實又努力,在學習上是怎樣怎樣的精益求精、是怎樣怎樣的勤勉踏實。

    第42章 「東野圭吾」

    [「『……『有時候,一個人只要好好活著,就足以拯救某人。』」]

    那個時候他還是個吊兒郎當的人,每次考試從來不追求排名,只要過得去就行了。他的目標是年級的中位數,這個位置非常好,既不會受到過度的褒獎,也不至於要頻頻被耳提面命,足可以當個透明人——沒有人會期待你,也沒有人會責備你。

    他是不需要努力的,因為他人生的起點已經比這世上絕大多數人的終點還要更高。他有優渥的家庭,即便他什麼都不做也可以擁有足以揮霍一生的財富,他也完全沒必要努力學習,因為他的父母可以輕鬆地送他出國讀書,即便他的成績沒有那麼理想他們也有許許多多靈巧的門路可以為他兜底。

    他只要散漫地生活就足夠了,何必拼命?

    因此他從來都沒有努力過,自始至終都過著遊刃有餘又漫不經心的日子,自在又瀟灑。

    但是所謂的「自在瀟灑」有時候卻並不等同於「幸福」,甚至都不能等同於「踏實」,他偶爾會在過度的自由中感到茫然,尤其當他看到嚴林他們正在為了某個既定的目標奮力向前的時候,他的心中會尤其空虛。

    空虛的下一步會是什麼呢?通常來說,會是墮落。

    除了一中的這些同學,他還有另外一群朋友,他們有著和他相似的家庭背景,可卻並不像他一樣在公立學校讀書。他們抽菸、喝酒、過早地接觸性和其他帶著危險氣息的東西,好像把生活過得既暢意又時髦,並也試圖將他變成他們的同類和共犯。

    他拒絕過,可是後來也曾一度搖擺,差一步就會掉進深淵。險些墜落的原因並不是因為他對那樣的生活方式感興趣,而僅僅是因為他很無聊。

    漫無目的的生活如果不依賴刺激,是很難長久地維繫下去的。

    他於是在那片灰色的地帶逡巡,這樣的境況持續了很久,直到高一下的那一天,他在黃昏的教室里聽到操場的方向傳來那個女孩兒的聲音。

    那是一場高考前一百天的動員大會,庸俗且老套的活動,把疲憊又無力的應屆生拉到操場上,讓他們在百忙之中擠在一起聆聽校領導的訓話。

    校長和教導主任也很了不起,明明那些打雞血的話他們每年都要說一遍,可是每次說的時候居然都還很有激情,他們的聲音特別大,透過擴音喇叭清清楚楚地傳遍了整個操場,甚至教學樓里的高一高二學生也不能倖免,都要跟著高三一起聽那些毫無新意的官方辭令,譬如什麼「摒棄僥倖之念,必取百鍊成鋼;厚積分秒之功,始得一鳴驚人」、「百日苦戰角逐群雄誓金榜題名;十年寒窗拼搏前程報父母深恩」,之類之類。

    他聽得很無趣,無法為這樣強拗的熱烈而共情,直到那個少女的聲音隨著傍晚的微風飄進他的耳朵里。

    她是周樂琪,高三優秀學生代表。

    「人生有太多條路可以走了,也許今後我們會慢慢發現在其中很多路上努力都是沒有用的,它很廉價又很普通」她慢慢地說著,清淡又深刻,「可是現在它卻能成為我們最有力的倚仗,每一個現在補上的知識漏洞都有可能幫助我們在考場上多取得寶貴的一分,而那一分就有可能讓我們走進更好的大學,而那個更好的大學或許就可以幫助我們更靠近自己的夢想。」

    「考試本身永遠無謂又無趣,我們所追求的永遠是聽上去更加形而上的東西。」

    「是價值,是意義,是讓這個世界變得比沒有我們的時候更好一點點。」

    「我們似乎正在為一個很宏大的敘事做很具體的努力,也許未來的某一天就將有一些人因為我們的存在而獲益,而他們未來的幸福都將來源於此時此刻我們的拼命。」

    「這當然是很困難的,你也當然可以去選擇那些當時當刻的輕鬆,」她在微笑,「可是如果你沒有孤獨地拼過命,沒有狼狽地摔過跤,又怎麼知道最後靠自己就不能贏?」

    他從來沒有過那樣的聽覺經驗,也不知道這個世界上會有一個人能用那麼平靜安寧的語氣描述著那麼宏大壯烈的構想,她並沒有抱著任何煽動的目的,可是卻莫名觸動了他,讓他悸動、讓他共情。

    他忍不住側過了臉,目光穿過教室的玻璃和人頭攢動的操場,遠遠地看到了站在主席台上的那個少女。他們隔得太遠了,以至於那時他根本看不清她的長相,只能看見她身後很瑰麗的黃昏,以及她在傍晚的風中微微飛揚的長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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