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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29 06:32:01 作者: 畫彩仙靈
但田恬並不覺得,他回憶過去,總覺得什麼時候都挺好玩兒的,10歲沒有學習壓力很自在,18歲上大學看世界樣樣新鮮,25歲工作了、分手了,差點意思——但可以視作上升曲線中臨時的波動,因為到了27,他遇見蘇聿容。蘇聿容帶來的幸福感覺絢爛到令人盲目。
田恬笑著笑著就笑不出來了,莫名其妙替蘇聿容感到不公平。他是如此優秀且富有才華,又是如此自律且勤奮,上天給每個人一天24小時,在田恬輕鬆悠閒無所事事的時光中,他一定在孤獨地努力著、承受著「長進」的壓力。
這不公平,自己什麼都沒做,只是遇見他,就能靠近他,然後站在他的光芒中,好像自己也是一個發著光的人。
田恬看了看蘇月樵筆下傻乎乎的蘇聿容,又看了看身旁冷情孤傲的青年,竟然覺得好生憐惜。
「聿容,學畫畫辛苦嗎?」
突然問這個,蘇聿容覺得莫名其妙,隨口答:「還行。我畫得不好,高中畢業就放棄了。」
「誰說你畫得不好?」
蘇聿容沉默了一瞬,然後才答:「沒人說。」他抬手虛指了指牆上的六藝圖,「以前爺爺會盯著我的功課,他說那四幅畫可以算到了登峰造極境,下筆凶辣、意境蒼涼。但後來……後來突然就不管我的功課了。他建議我多嘗試一些別的喜歡的事情。大概是因為越畫越差。」
田恬聽了由憐惜變得難受,如鯁在喉,一時不知道說什麼。他輕輕拉了拉蘇聿容的衣袖,「走吧,都看過了。」
走出燈火輝煌的展廳,遠離滿牆泛黃的丹青,田恬說:「聿容,我沒見過你爺爺,但我從他的字畫裡面能猜出,他是一個富有同情心、溫柔博愛的人。」
「他是。」蘇聿容點點頭,送他跨過「風雨不動」的門帽,打算就送到這裡。
「那你覺不覺得,他會很心疼你。『下筆凶辣、意境蒼涼』是贊畫,但對作畫的人來說,未必是好事?」
「他心疼你,所以才不再管你的功課。」
蘇聿容聽了,腳下一頓。
今天天氣不是很好,傍晚時落了十幾分鐘陣雨。蘇聿容送田恬出來,兩人並肩走在昏暗悠長的茂樹夾縫中。
「你不用接待客人了?」
「不用。」
「那謝謝你送我!」
「嗯。」
公園管理處珍惜電力,路燈也不肯糜費光明,枝幹葉片只見輪廓、青石板路微泛水光。田恬靠路邊走,讓蘇聿容走在道路中間——兩側侵染著青苔,中間沒那麼濕滑。
青石板上的青苔吃飽了雨水,閒得無聊作弄人,把田恬勾得腳下打滑,蘇聿容眼疾手快撈住他小臂,把人扶穩了。
人的小臂到手掌的距離,只有一點點衝動那麼長。
那一刻他們同時湧起一點衝動,一隻手下滑,一隻手抬掌,就交握到了一起。
好一會兒他們沉默著沒有說話,牽手比杏愛更加令人羞澀和緊張。大概因為杏愛是動物的,而牽手是人類的,它有遠比杏愛更多的外延和涵義。
田恬不知道蘇聿容在想什麼,他很興奮,思緒像萬點菸火,轟然炸開,墜落後留下一蓬青煙。他忽然想起一件小事。
「聿容。」
「嗯。」
「知道嗎,小時候我家住在縣城裡。」
「嗯,你老家在沉年縣。」第一次見面他就問過的。
「我家老房子是個平房,原來門口有一級台階。後來有了我,聽媽媽說,我人小腿短,怕我跌跤,我爸就去村里找了一塊又平又窄、高八九公分左右的青石鋪在門口,把一級台階劃分成兩級台階。」
「那個運回縣城會很重吧?」
「對,不過鄉里鄉親都肯幫忙。我媽說,那是塊老石頭——真有意思,石頭怎麼還有年紀?它身上長滿了青苔,她就用刷子和洗衣粉刷,後來還用上了鋼絲球,怎麼都擦不淨石頭上的綠痕。我媽一直很困惑來著。」
蘇聿容輕輕捏了下田恬的手,無聲笑了一下,「然後呢。」
「刷不乾淨就只能算了,平時它就是灰綠色的,一下雨會變得更綠一些。我長得很快,一歲半就不踩它了,直接從上面跳過去。」
「你還挺能幹。」
「沒人踩它以後,才一個夏天,它又長滿了青苔,遠看像一塊翡翠。聿容,剛剛我好像突然想通,為什麼青石板上的綠痕擦不乾淨了。」
「為什麼?」蘇聿容也產生了興趣。
「連你也想不到嗎?」田恬扭頭看向蘇聿容,「其實很簡單啊,青石板又不是完全光滑的,它有許多細微的紋路和溝壑,積年累月的綠色就藏在裡面了,和石板融為一體……」田恬像平時一樣說著他沒有營養的閒篇,蘇聿容安靜聽著。幸好公園的道路夠幽深。
「聿容,你會不會覺得比起芝蘭玉樹,青苔地衣之類的太普通了?」
「不會。」芝蘭玉樹固然高大顯眼,但一低頭看見青苔和地衣,或許也會贊一句古老而富有生命力。
公園的小道將要結束,田恬嘀嘀咕咕說了一路,他已經能看見前方公園外車水馬龍的街道,他驟然變得心慌,好像有什麼重要的事還懸而未決。
田恬是個留不住話的人,有什麼要緊事他非得立馬說,仿佛留著不說會把自己燒穿。說了一車話,還沒說到想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