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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8 19:47:51 作者: 閒聽落花
    「老祖宗身子怎麼樣?前兒聽二嫂說,看著臉色不大好。」李思淺轉開話題。

    「唉,不光是臉色不好,這小半年,老祖宗一直不怎麼好,夜裡睡不沉,盜汗,前一陣子又添了頭暈目眩的毛病兒,胃口也不好,吃的只有從前的一半,人瘦了很多。」一提大長公主的身體,姚章慧頓時愁容滿面。

    「太醫怎麼說?」

    「能怎麼說,每回都說沒大礙,問急了,就說上了年紀,這些都是要經歷的事。」

    李思淺聽的心涼,上了年紀,經歷了疾病,下面就要經歷死亡了!

    「也別光指著太醫院,外面的好大夫更多。」

    「上個月你外翁薦了位宗先生,細細診了大半天,說太醫診的極好,藥方也極好。」姚章慧連嘆了好幾口氣,她也知道,老祖宗這一趟只怕是大限到了。

    李思淺呆呆的站著,突然悲從心來,老祖宗要走了,外翁有一天也會走,一想到外翁會走,李思淺頓時心如刀絞,扶著棵樹,垂著頭淚如雨下。

    靖海王府,林明月送走婆子,慢慢挪回屋裡。

    屋裡,靖木睛還睡著,林明月摸著椅子扶手,慢慢坐下,呆怔怔望著窗戶出神,翁翁要見官家,讓尋三哥想辦法,可三哥……

    還是聽翁翁的安排,若是翁翁能翻了案出來……表哥已經沒了……就算表哥沒了,宮裡有姑母,翁翁若能翻了案,自己至少不必寄人籬下!

    林明月站起來,吩咐婆子備車,她要去看望三哥和三嫂。

    第209章反擊

    四月底,大長公主在一個晴朗的夜晚,長睡沒再醒。

    官家聽內侍稟完,眼一黑就暈了過去,又病倒了。直到五月中,大長公主三七那天,官家才算健復,不顧勸阻,到常山王府親祭了姑母,痛快哭了一場,這才上車回禁中。

    車子在殿前司拱衛下,沿著長街緩緩而行,官家透過綃紗簾,看著外面慢慢往後移過的白牆青瓦,心裡一片蒼涼,二哥兒走了,姑母也走了……

    「那是林家後園,從前以雅致聞名京城。」垂手半跪在車廂一角的內侍掂量著官家的神qíng,小心翼翼的說了一句。

    「林家?」官家正怔怔的出神,他傷心太過,反應有些遲鈍。

    「就是從前林相公的府邸。」內侍更加小心,「聽說林公也病了,跟大長公主病qíng差不多。」

    「噢。」官家gān巴巴『噢』了一聲,還是怔怔的看著窗外。

    內侍眼裡全是失望,錯過這次機會,下次的機會還不知道在哪兒呢。

    「繞過去看看。」就在內侍已經失望死心時,官家突兀的開了口,內侍壓住心底的狂喜,輕輕應了一聲,探頭吩咐了下去。

    林相公頭髮已經全白了,蓬亂的綰在頭頂,面容青huánggān瘦,身上的夏布袷衣上到處都是斑斑點點的污漬,從前的相爺風采半分不見,如今的他,走在街上,和那些一輩子活在最底層的老者沒有任何分別。

    只除了那雙眸子,依舊亮的出奇。

    官家負手而立,靜靜看著俯身跪在地上的林相公,好半天才緩步走到旁邊椅子上坐下,「起來吧,朕的姑母走了,你倒還活著,果然是禍害活千年。」

    「陛下,」林相公聲音里只有卑弱臣伏,「罪臣活不了幾天了,罪臣早該死了,能qiáng撐至今,只因為盼著再見陛下一面,罪臣……只想再見陛下一面,就能安心去了。」

    林相公跪伏在地,老淚縱橫,泣不成聲。

    官家聽的心裡悽惶,惻然鼻酸。

    「你這個老貨負了朕,罪該萬死!見了朕又能如何?還想求朕饒了你不成?」

    「罪臣不敢、也不想求陛下饒恕,罪臣沒臉求陛下的寬恕。」林相公仰起頭,滿眼孺慕的看著官家,「陛下,罪臣昨天又夢到初見陛下那天的qíng景,陛下問臣:想做什麼樣的臣子?臣說,願效先賢,伴名君做能臣,可罪臣負了陛下!每念及至,罪臣痛徹心骨,夜不能眠,罪臣不敢求陛下寬恕,罪臣沒臉……沒那個臉面!」

    「你能如此,也算長進了。」官家的聲音柔和多了。

    「陛下,二爺冤枉,臣對不起陛下,更對不起二爺,罪臣死有餘辜,死有餘辜啊!」林相公重重捶著自己的胸口,再次老淚縱橫,「是罪臣,二爺為國,罪臣卻是滿懷私念,一心想借著糧糙的事bī迫太子,卻落入了人家的圈套,害死了二爺!二爺!我對不起你!怎麼不讓我死!怎麼不是我死啊!」

    林相公放聲痛哭。

    聽他提到二皇子,官家更加愴然,那是他最疼愛的兒子。

    「死者已逝。」官家喃喃道,更象是在安慰自己。

    「陛下一定保護自己,護好太子,請陛下護好太子,遠離端木華,遠離……」林相公猛然抬頭,聲音決絕悽厲,聽的官家毛骨悚然,登時就怒了,「到如今你還敢污衊他人?」

    「罪臣不敢,陛下,罪臣將死之人,二爺又死了,罪臣早已萬念俱灰,污衊?陛下,罪臣如今這樣,早就沒了從前的機心,罪臣快死了,罪臣只是擔心陛下,擔心太子,二爺活著時唯願陛下安康喜樂,罪臣也只願陛下好,罪臣之罪,萬死不足以抵罪。」

    林相公神qíng愴然,官家沉默了,好一會兒,點著林相公道:「你說,端木華怎麼了?」

    「陛下,太子隨糧車給宋家二娘子送了四五車東西,作為南軍主帥、樞密院副使,端木華竟然不知道此事,陛下,這是天大的笑話!」

    林相公緊盯著官家的臉,官家沉默不語。

    「他明知道太子隨糧車送東西的事……說不定太子還託付過他,卻聽任內侍做出給南周遞信的蠢事,他到底是何居心?他奉命追擊厲大將軍,在我國腹地,卻讓厲大將軍帶著銀車跑了,陛下,厲大將軍和他對陣三十餘戰,從來沒勝過,這樣的常敗將軍,卻能在我國腹地,帶著銀車,以數百疲憊之軍從端木華手裡逃出去,陛下,這不是笑話嗎?」

    官家臉色變了。

    「糧車的事重擊了太子,借稅銀栽髒於二爺,陛下,罪臣為相十數年,要貪墨,我朝如此富庶,臣想貪墨多少沒有?卻要喪心病狂貪南周那一張字畫?十幾萬兩銀子?臣萬萬沒有想到端木華爪牙竟已鋒利至此,心腸又如此之黑,臣大意了,沒護好二爺,讓他命喪歹人之手,臣只想死,只想一死!」

    林相公重重磕頭,直磕的頭破血出。

    「你胡說!你這是要替自己脫罪,要污……要拉個替罪的麼?」官家的話明顯沒底氣不帶怒氣,林相公的話他一句也不想信,可他竟駁不倒!

    「陛下,端木華和大爺qíng同手足,端木家都是重qíng之人,只可惜他和太子、和二爺都沒有qíng份。」林相公悠然一聲長嘆,最後點了題。

    官家『呼』的一聲竄起,「他敢?他怎麼敢?」

    「唉!」林相公用一聲長長的嘆息回答了他。

    「你大約還不知道,靖海王死了,你的外孫承了爵,他連這世襲罔替的王爵都能拱手相讓,你說他是這樣心思歹毒之人,朕不信,朕不信你!」

    「陛下,」林相公曬笑,「我那沒出息的女兒為了這爵位,和他爭了十幾年,這十幾年他寸步不讓,勢在必得,這臨到手了,卻撒手相讓,陛下不覺得奇怪嗎?真要是光風霽月心懷坦dàng之人,十幾年前就該撒手了,陛下想想,為什麼這個時候他撒手了?因為,他知道這麼做最能討得陛下歡心,他知道這爵位早晚還是他的,不過小忍一時,以圖大事。」

    第210章守制

    伏在地上,看著官家明huáng的斗蓬一角出了那扇窄窄的小門,林相公慢慢爬起來,弓著腰,一隻手輕輕捶著背,慢騰騰坐到椅子上,好一會兒才直起腰,長長吐了口氣。

    坐了一會兒,林相公佝僂著身子站起來,慢吞吞走到屋,又慢吞吞走出來,重新坐到椅子上,沖守門的老卒招了招手,遞了塊小金錁子過去,「給我炒幾個新鮮蔬菜,再去買一斤虛汁羊ròu,一斤爆肚,油爆一半,湯爆一半,再去張好手家買條清蒸無麟魚,再買兩斤玉露chūn。去吧。」

    「相爺,這太多了吧?您一個人可吃不完。」老卒很會過日子。

    「這一頓總要多吃點,去吧,快去!」林相公笑容和煦,「餘下的就賞你了,這些日子多虧你照應我。」

    「相爺這是哪裡話?小的就知道相爺您是冤枉的,肯定在這裡住不長,小的常聽戲,曉得這些事,哪個大人物沒有個幾起幾伏的?這不,官家都來看您了!您老眼看又要……」

    「快去吧。」林相公溫聲打斷了老卒的話。

    老卒捏著那塊金錁子,喜滋滋的開門出去了。林相公往後靠到椅背上,仰望著高牆圍著一方藍天。

    二爺死了,他還往哪兒起?他不想東山再起了,他只想替二爺出一口氣,二爺,死的冤哪!

    都怪自己,大意了,著了端木華的道兒。

    沒想到端木楠竟真是女兒下手毒殺的,那個逆子!林相公閉上眼睛輕輕吸了口氣,不能生氣,不能再生氣了,一飲一琢,都是前定,她搭上自己的命,搭上了二爺的命,搭上了林氏一族,總算替兒子爭來了爵位,她真以為她爭到了爵位?

    聰明反被聰明誤!

    他太小瞧端木家的人了,他忘了端木家祖宗以智計著稱,以詭道聞名,他大意了。

    唉!

    老卒很快就買齊了東西回來,依林相公的示意,抬了桌子出來,一樣樣擺了滿桌,給他斟上酒,退出去鎖上了小門。

    林相公慢慢吃慢慢喝,這是他給自己準備的最後一餐,吃飽喝好,就好上路了。

    該種的種子他已經種下了,他得讓這種子生根、發芽,至於長大成樹,林相公眯起眼睛,那就是俞相的事了,他和俞相鬥了半輩子,也默契了半輩子,不管端木華是心向太子,還是心向大皇子,他這樣心機深遠、手握重兵的人太可怕了,只要有機會,俞相一定願意踩上一隻腳,再踩上一隻腳,直到將他踩死!

    端木華什麼都好,就是鋒芒露的太早,二十來歲的毛頭小子,就想上台叫板,還嫩了點,唉,要不是自己兩隻眼睛只盯著俞相,何至於著了他的道兒?可惜!可嘆!

    該走了,人只有將死,那話才是可以聽的良善之言,官家,他侍候了他三十多年,他太了解他了,他死了,他的話就有了足夠的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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