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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29 06:25:57 作者: 春汐
    林醫生歉意地沖她點點頭,立馬又被左右的患者家屬纏得脫不開身了。

    方芳坐在等候室角落的地磚上。先前喬方語給她找的座位,也不知道被什麼人搶去了。

    老人拘謹地收著手腳,屏幕上滾動的叫號數字她全都不認得,唯獨在看到喬方語的那刻,蒼老的臉上笑開層層的褶。

    「阿語,怎麼樣啊?」

    她搓著手等著,像一個害怕髮捲子的小學生一樣。

    喬方語鼻子一酸,偏了下頭,輕描淡寫地說:「沒什麼變化,回家吧,奶奶。」

    「今天中午,我給你炒野蔥燉雞蛋。」

    「……好,好。」方芳蹣跚朝電梯走去。

    她並不是個胖老太太,卻在這樣的暑天,仍舊挺著顫顫的肚子。

    腹膜透析小半年,雖然維持住了她殘餘的腎功能,卻也帶來了屢屢反覆的炎症和腹腔積水。

    林醫生之前就同她說過,南城春日潮濕,很難做好無菌條件。

    喬方語又還在念書,不可能時時看護。

    上個月,她還聽鄰居說起,楊樹里弄的矮房電力過載,停電了好幾個小時。

    冰箱裡儲存的藥物,也很可能因此變質、污染……

    所以,林醫生才會建議她,將方芳送入醫院,不再做腹膜,全部轉為血透治療。

    對於已經處於生命倒計時的腎衰病人來說,這意味著徹底放棄了自體器官,連帶著親手掐滅最後一點恢復延緩的希望。

    往後生死,將全部交由一台冷冰冰的體外設備維繫。

    有透析則活,無透析即死,再無轉圜餘地。

    喬方語的心亂糟糟的,胸口仿佛堵了坨潮濕的棉花,冰冷又細密的東西攫住她。

    偏生外面的太陽那麼烈,乾熱烘烤大地,像是要把人曬乾脫水醃成皮。

    喬方語替奶奶撐起陽傘,在走出門時趔趄了下,又不動聲色地撐住了牆。

    「天熱,奶奶,你打著傘。」

    「我沒事啊。繫鞋帶而已。」她笑著起身,扶住那個矮胖的身體,一步一攙,緩緩往回走去。

    -

    南城的夏天總是熾熱而漫長。

    新聞里說,今年是「厄爾尼諾」年,暑熱比平時更盛,往年常至的暴雨也稀少。

    喬方語終於還是選擇了接受建議,將奶奶送往醫院,接受血透治療。

    住院費用太過高昂,好在方芳的病情還能夠控制,在林醫生的幫助下,申請到每周三次的透析時間,剛好都能讓喬方語在繁忙的學業中抽出空檔。

    開出繳費單時,望著應付款項後越滾越多的零,林醫生有些不忍:「阿語,家裡條件如果不好,哥哥也不是不能幫……」

    「你知道的,我也差不多到談婚論嫁的年齡了。」

    「家裡給我買了房,該有的彩禮也都能備上。」

    「你雖然年紀小,但也不是完全不懂事理……」林醫生目光真摯,慢慢靠近了喬方語,掌心覆向她的手背,「哥哥是看著你長大的——」

    「林醫生。」喬方語很快地抽回手,目光清凌凌的。

    她淺淺地吸了口氣,直視著對方的眼睛:「我明白林醫生的意思。」

    「這麼多年,承您照顧,一直都沒有好好道謝。」

    「阿語!」林醫生急道,「講什麼照顧,當初沒有你爺爺,我的命都說不定折在山裡!」

    「但恕我沒法回應您的心情。」喬方語很清晰地打斷了他的話,冷靜到近乎無情。

    她望著林醫生混合著失望與迷惘的神情,笑了下:「但不論如何,林醫生始終是,我心裡哥哥一般的存在。」

    「您工作太忙,等過幾年升到副主任,就能有多一些的時間休閒。」

    「一定能遇到和您更合拍的女士。」

    「我也會好好努力,爭取考上想去的美院,畢業了找一份能養活自己和奶奶的工作。」

    「到時再聚,希望我們都事業有成,家庭圓滿。」

    「你——」林醫生啞然,半晌露出一個苦笑,「你把所有話都說完了,還讓我這個當『哥哥』的說什麼。」

    「阿語啊……」他低聲喃喃,最終搖了搖頭,苦澀道,「好。我知道了。」

    「往後學業繁忙,或者費用不夠,該來找我的,都不用客氣。」

    「第一期的血透治療費,需不需要我幫忙墊上?」

    喬方語輕聲拒絕了,「不用的,我卡里還有餘,銀行也有存摺。」

    「……好。」

    林醫生接過了喬方語遞來的黑色就診卡,隱忍良久還是忍不住開口問道。

    「這張卡片……不是你自己的吧?」

    他的眼眶微紅,顯然還有不甘。

    喬方語在心底嘆息一聲,狠下心點頭應:「是。」

    「是……什麼人的啊?」

    喬方語沉默了下,目光微垂,望向了窗外渺遠的遠方。

    她輕聲說:「一個我配不上,但是——」

    「拼盡全力也想要追趕的人吧。」

    「……」

    診室里沒有人再說話,空調吹出冷風,呼呼掠過她臉頰。

    其實她問過自己很多次。

    睡不著的深夜、把頭埋進畫紙的每一天。

    她都問自己,許懲之於她,究竟是什麼樣的存在呢?

    好像很難用喜歡或是感恩來概括。

    她想啊,大抵是藏起來的夢、想要追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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