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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29 06:25:57 作者: 春汐
    從山裡搬到南城上小學的第一天,她就嚇哭了班裡好些小孩。

    那時候,她眉心的胎記顏色還要更深。又因為小孩子的臉蛋小,那片張牙舞爪的紅痕就顯得更加驚悚。

    打那以後,喬方語就開始留這種帘子似的厚劉海,一年四季都沒有變過。

    「阿語。醫生開好單子了,你看看是去哪兒。」

    奶奶把一疊單據交給她,喬方語一一看過去:「血透在五樓,咱們先上去取號。醫保卡里的費用不太夠了,我陪您上去,然後我去一樓大廳繳費。」

    「好,好……」方芳攥了下拳,似是有點艱難地才開口,「還差,多少錢啊?」

    她不識字,也認不得多少錢幣。家裡的經濟狀況,之前一直是喬爺爺負責,後來換成了喬方語。

    阿語有時候會把家裡的東西拿出去賣,然後換些錢回來。

    但她不傻,知道那些鍋碗瓢盆舊痰盂能值幾個鋼鏰。

    喬方語帶著自己治病要花掉的,絕對不是那幾個子兒能填上的。

    喬方語指著報告單,騙人騙得目不改色:「錢還有的。」

    她指著一行「檢查費280元」道:「您看,這是二十八塊。」

    又從兜里掏出五十塊紙幣:「我還有五十。」

    「五十是五個十,二十八是三個十少兩塊,咱們還能剩下二十二塊,夠買兩隻菜市場的燒雞,還能吃碗菜肉餛飩。」

    「噢——」方芳很快就被喬方語繞進去了,半晌說,「好。那奶奶在樓上等你,好阿語,你千萬注意安全。」

    -

    喬方語糊弄完老太太,就往一樓的繳費大廳走。

    周末,醫院裡來來往往的人太多,喬方語怕奶奶等得急,乾脆從步梯跑了下去。

    中心醫院的門診部大樓年歲不小,樓梯間昏暗狹窄,甬道里回聲混響。

    喬方語聽見有人在打電話,隔著回音,不太明晰,卻有種熟悉感。

    「……讓他親自過來。」那人的笑聲輕蔑,「你算個什麼東西,也配這樣同我講話?」

    「看在彥彥的面子?」那人又是輕嗤一聲,「要不是你把他搬出來,我現在根本不會在這兒。」

    「我應該在你的病床前——科室我挑,看我往哪兒揍。」

    喬方語的心怵了下,心想她莫不是這麼倒霉,送奶奶做個透析都能撞上個黑老大。

    好在揚言把別人揍進自定義病房的黑老大似乎在地下層,喬方語沒和人正面剛上,順利抵達了繳費大廳。

    「您一共充值750元,餘額768.5。」護士取過付款單據,「結清了心血管內科、血液科、檢驗科的五項檢查費用後,還餘230.7元。要現在取藥嗎?」

    「要的,麻煩了。」

    「好……嗯,這邊費用不足了。」護士把林醫生開的單據退回來,「這款藥物正價是50一盒,您的餘額只夠開四天的藥。」

    林醫生的單據上是30元一盒,開了一療程七盒。

    奶奶一直用的是這款降壓藥,喬方語清楚價格,所以只借到了這麼多錢。更多的,一分都沒有了。

    喬方語愣了下,護士解釋道:「30塊是我們中心醫院拿藥的內部價格,但是林醫生還不到副主任級,取藥份額只有兩萬元,今年的份額,已經用完了。」

    喬方語捏著單據,指甲掐住手心,沉默了片刻。

    周圍的患者熙熙攘攘,消毒水的味道刺鼻,讓她有點反胃的噁心。

    「好,我知道了,那先不開藥了,謝謝。」喬方語晃悠著往前走了兩步,差點往前栽倒,好在被路過的某個志願者當病人扶了一把,坐到了長椅上,還給她塞了杯熱水。

    喬方語實在沒法鼓起勇氣再上樓找林醫生。自己和奶奶搬來南城那麼久,已經虧欠了別人太多。

    她揚起頭,中心醫院的扶梯是後來改建的,橫七豎八的剪刀扶梯交錯在空廊里,令人目眩的光四分五裂地落下來,像是萬花筒,撒下了許多彩色的碎末。

    這裡是醫院。生與死在同一個狹小的樓宇里同時發生,生命就像是野火燒過的草芥,閃著光的碎末只要風吹一下就會消逝,無影無蹤。

    喬方語抹了下眼睛,喝光了杯子裡的熱水,朝樓上走去。

    奶奶還在那裡,她還不能放棄。

    趁方芳接受血透的時間,喬方語想了想,準備先開四天的藥,然後在周末做點兼職,再買後三天的。

    她拿了科體藝評比的省金獎,不出意外的話,獎金和證書月底就能送到學校,到那時候就可以鬆一口氣了。

    喬方語這樣想著,又沿著步梯向一樓走去。

    這一次她仔細聽了動靜,地下層的黑老大應該是不在了。

    不過,先前托黑老大罵人的福,樓梯間的聲控燈好歹還是亮著的。

    換了她一個人走在這兒,哪怕是拍手跺腳,那燈居然都不亮了。

    好在喬方語經常性的低血壓讓她習慣了眼前一黑的情況,摸著牆根倒也不是寸步難行。

    喬方語小心翼翼地向下走,隱隱約約看到前面的樓梯上,像是放了一個很大的物件。

    剛才下樓的時候,路上似乎沒有擺東西?

    喬方語在轉角處磨蹭了兩下,腳尖踢出的石子沿著樓梯叮叮噹噹地滾落下去,恰好砸在那團「障礙物」上。

    於是,喬方語眯著眼,看見那個物件嫌棄地動了動,直立了起來——是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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