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頁
2023-09-18 19:03:33 作者: 卿瀠
朝中眾臣一時皆沒有定論。
當晚江彥成招供之後,丞相府陸十便已捧著皇旨,到公主府上拿下了賀雲存。
二公主聯合御史大夫賀允力保駙馬,甚至已調遣親衛,將與丞相府兵戎相見。
傅長凜閉門不見,只留白鷹候在府門外,恭候外頭一眾來討說法的皇親國戚。
白鷹不卑不亢地行了禮,揚手請出皇帝開設詔獄的聖旨,恭敬道:「陛下旨意,通敵之案由詔獄全權統轄。列位,是要違抗聖意,包庇罪臣麼?」
賀允掌權多年,一聲頑固守舊,自然看不慣這位目中無人的傅大丞相。
而今傅長凜毫無預兆地向御史台出手,落在賀允眼中,便是排除異己的不義之舉。
賀雲存雖是庶子,卻到底亦是他的親骨肉。
他這個庶子雖無才德,卻也不至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賀允只當這是傅家存心陷害。
只是傅長凜眼高於頂,連傅鶴延都未必能勸得動他。
賀允狀告無門,一紙訴狀便要告上御前,卻忽然收到了傅家遞上的請帖。
傅長凜暗中遣了親信過來,邀他在臨王府廢址一敘。
那夜連天的火光震動整座王城,臨王府一夜之間化作殘垣,那位千嬌百媚的小郡主亦長眠其中。
臨王夫婦與他們如今僅餘的一子楚流光,尚因著皇命守在御前。
皇帝一向偏寵小郡主,倘若將她的死訊泄露於御前,恐怕皇帝聖體難安。
小郡主停靈七七四十九日,秘不發喪,一面是因循古制,另一面便是顧忌著皇帝的重病。
臨王一家只得全心留在御前侍疾,勉強告假來為小郡主守靈。
傅長凜今日將賀允請來,約的地點竟是小郡主靈前。
賀允滿心狐疑地來到靈前,且依約只帶了隨身的親信。
一襲黑袍的傅大丞相跪坐於深雪中,像是一尊守靈的石像,傾身護著那盞輝輝搖曳的長明燈。
男人冷白的指節一寸一寸拂過她的靈柩,掃開滿覆的淺雪,熟練得仿佛早已做過千百次。
那座臨時砌起的靈堂里,尚供奉著綿綿不絕的香火。
傅長凜是這裡唯一的守靈人。
賀允一腔怒火稍冷半分,瞧著他悲絕寡淡的眉眼,終究淡淡搖了搖頭。
這位傳聞中冷厲薄情,刀槍不入的傅丞相,在今時今刻,與世間有血有肉的尋常人一般無二。
傅長凜見他來了,才依依不捨地從靈前起身,將長明燈穩穩安放在小郡主腳底。
他將賀允請入靈堂,撲面儘是融融不絕的香火。
傅長凜極盡謙恭地朝他作了揖,音色暗啞道:「賀大人,晚輩今日邀您來次,確是有要事相告,正與……」
他深深望一眼靈柩,眼底泛潮道:「正與小郡主有關。」
這條通往權巔的血路漫漫無終,他見過無盡的死別,卻唯獨不敢將這二字,與那位天真爛漫的小郡主聯繫在一起。
賀允雖古板守舊,卻到底明事理:「傅相既有要事,便不妨直言罷。」
傅長凜眸光死寂,招手將門外靜候的楚錫召進來。
他自顧自在小郡主靈前又供上一炷香,頭也不回地開口:「這是小郡主的隨身影衛,曾隨侍她近十三年,蒙賜皇姓,名作楚錫。」
賀允不明所以,只微微頷首。
楚錫便跪地行禮,單刀直入道:「賀大人,王府失火實非意外,而是有人蓄意而為。」
賀允一驚,當即緊皺著眉頭望了眼傅長凜。
男人眸色極深,只負手立於靈位之前,微微側首,示意他稍安勿躁。
楚錫接著道:「那夜郡主寢殿藏有刺客,卑職與其交手時,無意中奪得了這枚銘牌。」
他將那枚銘牌雙手奉上,背面果然篆刻著公主府親兵的字樣。
賀允將信將疑地接過。
銘牌固然是真,卻並非從那夜的刺客身上所獲,而是傅大丞相夜探公主府,探囊取物般輕巧竊來的。
刺客行動前必先上繳銘牌,只余劍上一道密文,用作辨認屍體,外人自是讀不懂的。
人死之後,銘牌便封入衣冠冢,從此再不見天日。
只是倘若此行有必勝的把握,便不會收取銘牌,而仍隨身攜帶。
傅家的殺手便從來不摘銘牌。
傅長凜靜靜掃過一眼賀允滿臉的狐疑,並不予置評,示意楚錫繼續。
楚錫便自袖中取出了第二件證物——那日圍剿叛臣時,自臨王府西殿繳獲的文折。
他翻開尾頁的硃批呈至賀允眼前:「賀大人請瞧,這硃批的字跡,可似曾相識?」
賀允一貫注重家教,三個孩子讀書習字盡皆是他一手教出來的。
嫡長子賀洵天資卓絕,是這一代中的翹楚。
次子賀恭亦是一點即透,可惜他無心官場,偏愛遊山玩水,賀允便未敢強求。
唯獨賀雲存這麼一個庶子,庸碌愚鈍,卻又是極敏感多心的性格,賀允在他身上用心最多,卻從不見起色。
後來他攀上公主府,做了當朝駙馬,亦從此斷了仕途,賀允反倒終於鬆了口氣。
這硃批的字跡平平無奇,分明無甚特點,卻教他一眼認出,正是賀雲存。
賀允將那枚銘牌深深攥進掌心,接過了楚錫呈上的文折。
他指尖拂過那片殷紅的字跡,像是被火海一樣的硃批燙到,驟然瑟縮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