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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8 19:03:33 作者: 卿瀠
願她嫁得良人,永不必有倦鳥歸巢的那天。
傅長凜將那枚水玉貼著心口放好,最後眷戀地望一眼小郡主隨旁人離去的方向,音色暗啞:「陸十。」
身後有人應聲現身。
傅長凜孑然孤立於晦暗夜色之間,如過往十二年間無數次分別時一樣,淡淡吩咐道:「護送郡主回府。」
他神色黯淡地停頓一瞬,艱澀地補充道:「不要驚動了她。」
陸十聞言微微詫異,卻仍舊面不改色地回道:「是。」
彼時小郡主最是眼尖,對陸十的護送一向心知肚明,甚至頗為受用。
可惜她沒能守得雲開已落了一身的傷痕,索性便不再強求。
那枚貼在他心口的水玉還未暖熱,微涼的溫度格外明顯。
楚流螢入了國公府的車駕出了宮門便直往臨王府去。
陸十遙遙跟在其後,謹小慎微地避開暗處侍候的楚錫與明同。
宮外一路死寂,白偏墨一時摸不清楚這位小祖宗緣何這樣落落寡歡。
她終歸曾那樣熱切地將皇帝視作親人,又曾蒙受他多年庇佑。
而今皇帝病危,她面上不顯,大約心底亦不甚好過。
只是白偏墨此刻左瞧右瞧,總覺她眼角眉梢里仍含著點意味不明的黯然與哀戚,仿佛並非為皇帝傷神那麼簡單。
他心底漸漸有了點成型的猜測。
這麼個涉世未深又嬌生慣養的小郡主,十五年人生里足有十二年盡皆圍著一個人轉。
她為傅丞相傷透了心固然不假,可面上再冷厲絕情,又哪能驟然便將這十二年的糾葛徹底粉碎。
白偏墨替她理好微亂的鬢髮,親昵地颳了刮她臉頰那點軟肉:「糯糯每日開心便好,何必有那麼多顧慮。」
這話倒是果然很符合他輕巧隨和的性格。
楚敘白那時也常喜歡揉她臉頰的軟肉,半是調侃半是認真地哄她:「你這樣小小一個嬌氣包,每日裡究竟哪裡來的憂鬱,怎麼總愛捧著腮幫子發呆呢。」
楚流螢早接受了她的大哥哥或許此生再不能見的現實,如今已鮮少再拿這樣的死別折磨自己。
只是白偏墨的語氣像極了他,教小郡主一時晃了神。
她努力打氣一點神采來,眼底閃著淋漓的水光笑道:「哥哥說得是。」
白偏墨在少女純澈坦蕩的目光里暗自輕嘆一聲,心說這小祖宗難得振作了些,哥哥便哥哥罷。
他半扶著人下了車馬,目送小郡主被王府外提燈守候的一眾奴僕簇擁著,緩緩消失在高門之內。
臨王身為而今皇帝唯一血脈相連的手足,與臨王妃一同守在鴻台殿內,為皇帝守夜。
楚流光在宮中仍有差事,因故也在皇宮之內。
小郡主孤身一人回了王府,翠袖已舉著燈籠忙不迭地迎上來。
府內燈會通明,一路隨行的僕從推開重重深門,送她回了寢殿之內。
陸十跟到此處,思及傅長凜的吩咐,不敢再湊近半步。
他出於習慣將寢殿四周查探過一遍,轉身欲走時餘光忽然捕捉到瓦上一閃而過的黑影。
這樣的速度快到近乎教人以為是幻覺,陸十卻已驟然拔劍追了上去。
對此全然一無所知的翠袖仍舊殷勤侍奉小郡主解下了蓬軟厚重的斗篷。
栓上房門,殿內通紅的炭火霎時間將一路寡言的少女包圍。
小郡主面不改色地捧起案上微燙的茶,茶蓋悠悠撥動茶湯。
清透微碧的熱茶倒映著滿室輝輝燈火,與少女意味深長的眉眼。
茶香掩不住的微末火油味漸漸縈繞而來,她思量過一瞬,便神色如常地抿了口熱茶。
那盞極為名貴的茶具立時自她掌心墜落,「啪——」一聲清脆地摔在地上。
翠袖正侍弄著炭火,回首時赫然撞見這位小祖宗失力地直直跌了下去。
天際翻湧出輝明而濃烈的紅光。
死寂的夜色之下漸起了寒風,將欲傾頹的天幕沉沉醞釀著又一場暴雪。
傅長凜斜靠在天和城中高聳入雲的鎮國塔最高處,借著如血的夜色定定凝視著水玉上那抹清麗的背影。
小郡主曾熱烈而赤誠地奔赴過,像是故鄉永不會背棄的月光一樣,此生在他身後照亮。
他嘗盡了悔意,卻無論如何再換不回哪怕片刻的光輝,也捂不熱她冷透的真心了。
傅長凜孤身坐在這座王城的最高點,卻極目難見月光。
整座死寂的孤城中忽然有一角燃起微末的火光,燃透了厚重夜幕的一角,以燎原之勢翻湧出烈烈的光影來。
傅長凜所立之處極高,城中星羅棋布的宮殿恍若沙盤上一枚枚渺小的騎兵。
他親睹那火光猙獰躍動,漸漸接連起赤紅的天穹,將昔日瑰麗磅礴的府邸一點點吞噬殆盡。
那是臨王府的方向。
男人不可置信的後退一步,猛然意識到陸十去送小郡主,至今尚未有回信。
他後退一步,旋即發了瘋一般直直躍下高塔,在三兩處借力後險險落地,不顧一切地奔向火光沖天的臨王府。
相府特製的煙火在夜幕中乍然盛放,傅家全部親衛浩然出動。
天和城落雪前夕雖物燥天干,卻也決計不至於鬧出這樣駭人的火勢。
傅長凜一湊近王府正門,便當即嗅到濃烈刺鼻的火油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