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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8 19:03:33 作者: 卿瀠
天和城中近日忽然出現了一群外邦人士,從舉止談吐來看似乎是北狄之人, 在玉香樓中夜夜笙歌。
沈斂已經在暗中追查其據點,大約不日便能遞迴消息。
楚流螢將那信紙填入炭爐中焚盡, 忽然想起賀恭那沒來由的論斷。
「這樣的劍法,我朝少有。」
當日重傷陸十的若是北狄人, 想來大約仍滯留天和城中, 或許正與近日突然出現的那群人有所關聯。
只是傅長凜近來很不要臉,小郡主不樂意為這樣的事巴巴跑去問他,只好給沈斂增派了人手, 等著他的回信。
只是才消停了幾日,那位很不要臉的傅丞相卻要衣冠楚楚地來招惹她。
小郡主推開窗欞,果然瞧見他正玄袍錦衣臨風而立。
傅長凜餘光捕捉到一點微末的動靜,抬眸便發覺了這小祖宗原並不在殿內,反倒上了閣樓。
他小心握著玉墜,御起輕功翩如謫仙一樣冷雋無聲地落在她窗邊的古舊槐樹上。
小郡主「啪——」一聲闔上了窗欞。
傅丞相果然如小郡主所料那般很不要臉。
他散漫地坐在少女窗外的老槐樹上,極富耐心地哄道:「郡主,臣今日來,實在是有一樁要事與郡主相商。」
裡頭忽然傳來一道極為恭敬的聲音:「傅相,我們郡主今日與白公子有約,便要梳洗呢。您若有要事,不妨往臨王府呈一道文書來罷。」
傅長凜面上淺淡的笑意一頓,不自覺地攥緊了手中的錦盒。
指腹的銳痛激得他驟然回神。
宮裡那枚無色水玉確乎是件世所罕見的美玉。
他花了足足五日,勉強琢圓了玉石的稜角,順應其本身的紋路雕出一抹綽約明麗的背影,正是小郡主的身形。
少女換了身素淨雅致的白衣,雲鬢松松挽作近香髻,慵懶垂落的鬢髮恍如輕落於雪地的鴉羽。
傅長凜被那頓家宴蠱惑的心智終於清醒過來。
小郡主早退了婚約,從此只是天上雲間月,而非他手掌心裡攏住的那星點虛幻的月光。
國公府的車駕穩穩停在了殿前,白偏墨躍下車馬,將飛奔而來的小郡主接了個滿懷。
少女掙扎一瞬,白偏墨已湊到她耳邊壓低聲音道:「糯糯不想趕走那位『沒皮沒臉』的傅丞相了麼?」
這話立時奏效,小郡主乖乖熄了火,在他懷裡勉強點了點頭。
傅長凜仍定定坐在老槐樹橫斜的枝杈間,自然沒瞧見小郡主一時踩了裙角,才難以控制地向白偏墨撲了過去。
他這樣的角度,隻眼看著白偏墨將人抱了個滿懷,又壓低聲音在少女耳畔低聲說了句甚麼,換來她乖巧軟糯的頷首。
他與小郡主相處十二年,卻自打這小漂亮七歲之後,便再沒有逾矩半分。
傅長凜面色駭人,沉沉撥正了右手的扳指,眼眶暗紅地目送那輛奢靡的車馬駛離了王府。
楚流螢雖囑咐了翠袖用這番託辭打發了傅長凜,卻實在並非是與白偏墨有約。
而是因著皇帝今年這一病,似乎格外棘手。
臨王前腳帶著楚流光入宮,後腳宮中便遞來消息,詔一干皇室子女入宮。
白偏墨正要入宮辦差,索性便捎了她一程。
步行穿過過十里鉤弋廊回,鴻台殿前早已圍滿了人。
小郡主一路穿過殿前長跪的宮人,推開了鴻台殿的鎏金高門。
殿內稀稀落落跪了滿地的妃嬪,皇后守在榻側,早已哭紅了眼。
小郡主由著婢女為她解下斗篷,溫然跟在一眾皇子公主身後,極盡擔憂地望了眼榻上雙目緊闔的皇帝。
皇帝像是一夜之間憑空冒出許多白髮來,眼底烏青,極駭人地消瘦下去。
卸下冠冕,倒不像是世人眼裡生殺予奪的九五之尊,而是個一生勞苦的尋常人。
出神間,榻上那人忽然難以按捺地接連咳嗽起來,音色沙啞像是灶廚里落滿灰燼的破舊風箱。
皇帝咳出一口血來,渾濁的雙目中慘留著極夜前最後一點天光。
他勉強止住了咳,擦乾嘴角的血跡,有氣無力道:「孩子們,來。」
小郡主跟著皇子公主走上前去,楚端懿已撲到榻畔含著哭腔喚道:「父皇。」
皇帝含笑抹了抹他的淚珠,拼命抬起一點聲音道:「不許哭,男子漢大丈夫,不成體統。」
他的三個庶子早已成家,被分封在外,一時還未趕得回來。
殿中只守著兩個公主,一個不成器的庶子,連同這位嫡生的小皇子楚端懿。
皇后白靜嫻默然扶老皇帝坐起身來,又墊了明黃色的軟靠在他身後。
皇帝便拉著楚端懿的手,斷斷續續地交代道:「記得朕教過你甚麼。」
楚端懿便抹著眼淚一字一句道:「招賢禮士,貴生愛人,以存萬載。兒臣時刻記得,不敢忘懷。」
這個皇帝從來不是王朝的頂樑柱,甚至全然不足以做這個王朝的主宰。
而今時今刻,小郡主目睹了他搖搖欲墜的身軀,卻莫名嘗到一點大廈將傾的惶惶與微恐。
她想到今早如喬遞進來的消息。
京中近日來有一批來歷不明的外邦人扮作邊陲人士,渾水摸魚進了天和城。
在這樣的多事之秋,皇帝一病,便足以將這內憂外患推向最高/潮。
這病與當年太子殤時極為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