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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8 19:03:33 作者: 卿瀠
陸十俯身一拜,還未應下, 書房正門卻被轟然踹開。
傅長凜眉尖一蹙,夾雜著十二分的晦暗與幽微向來人投去深深一瞥。
卻見正門之外,傅鶴延正逆著光大刀闊斧地朝殿中走來。
傅長凜微一愣神,便被傅鶴延迎面甩來的文書糊了滿臉。
他接過那封密密麻麻書滿了正楷的書信,起身俯首道:「父親。」
傅鶴延自鼻腔中冷哼一聲,譏誚道:「逆子,你眼裡可還有我這個父親麼。」
那封實在長篇大論篇幅奇長的文書,赫然是陸十整理來的賀家近些年來明里暗裡沾染過的骯髒手段。
當初下這封文書,本意便是警告賀氏別再打小郡主的主意。
卻不想賀允此人轉眼便講這封駭人聽聞的陳罪狀遞到了傅鶴延手中。
朝中皇權式微, 傅家與賀家勢均力敵分庭抗禮,卻並非水火不容的關係, 反倒是亦敵亦友。
賀允身為兩朝元老,一心輔佐皇帝安治天下造福萬民, 同傅家一樣無感於皇權, 只做忠貞不二之臣。
只是賀允為人迂腐守舊,對傅長凜這副慵懶散漫目中無人的派頭極為不滿。
加之皇帝有意均衡兩家之勢以求制衡,因故傅鶴延與賀允並不十分相熟。
然傅鶴延待這位位高權重的老御史一向是極為敬重的。
而今, 傅長凜這一紙滿滿當當的罪狀直踩到賀允麵皮子上去了。
偏偏賀氏個個皆是極偏執硬氣的脾性,非但不肯讓出半步,反倒拿這文書驚擾了早已退避朝堂權術之爭多年的傅老太尉。
傅鶴延一時氣極,打袖子裡取出陰刻著傅氏正法四字的戒尺:「我問你,倘若賀御史不肯就此止住,你便要向賀家出手麼?」
那柄烏木材質的戒尺通體漆黑,只用陰蝕燙金的工藝深深烙著「精貫白日、竭誠盡節」八字。
傅長凜年少時因著涼薄桀驁手段狠戾,沒少挨過傅鶴延的戒尺。
這烏木打人極疼,戒尺落在手掌心裡便如皮開肉綻了一般灼痛不止,打完之後手掌常接連幾日握不住碗筷,但卻不見半分血光。
後來挨得多了便逐漸積累出經驗,常以左手受訓,如此還可留著右手抄書。
傅長凜瞧著這位年事已高的老父親實在氣極,遂老實交代道:「是。」
力道狠辣的一戒尺瞬間抽在他左手掌心,近乎是同時便留下一道鮮紅的印子。
「不殺賢士,不害忠良,」傅鶴延緊攥著戒尺直指他眉間,「教給你的禮義謙恭,全餵到狗肚子裡了麼?」
傅長凜跪在他面前坦然自若:「不需動用一兵一卒,亦有萬全之策,可兵不血刃迫使賀家收回名牒與誓書。」
「荒謬!你當真是要反了天了。」傅鶴延怒不可遏道。
他高高舉起手中很有些分量的烏木戒尺,卻不知緣何終歸沒有落下第二記。
這個孩子自幼便智謀驚絕,又是個偏執且極有主見的秉性。
皇帝將他選作太子未來最可依傍的近臣,與王室一樣學最高深的兵家策論與帝王之術。
為的便是在自己百年之後,為太子留一個可安立於亂世洪流中而不倒的定海神針。
傅長凜與太子同歲,在他官拜丞相的同一年,太子卻罹患惡疾不治身亡。
這麼一位專為太子日後登基鋪路的近臣,於是便成了王朝里權勢滔天不可一世的存在。
傅鶴延已退避多年,如今只牢牢把控著朝中軍事命脈,以強權為震懾,攘外安內。
至於朝中諸多陰謀詭計爾虞我詐,只要不觸及皇權底線,他一概再不過問。
「賀御史乃是朝中肱股之臣,」傅鶴延長嘆一聲,「何況小郡主早退了與傅家的婚約,今後招親擇婿,你又有甚麼立場去攔。」
傅長凜直挺挺地跪著,那隻受戒尺的左手都未有分毫動搖:「陛下既能指一次婚,自然還可以指第二次……」
「啪——」
第二記力道更為狠厲的戒尺抽在他掌心。
傅鶴延一時盛怒至極:「逆子,你既已毀約,何苦還要再毀了人家的好姻緣。」
他亦是親眼看著小郡主長大成人的。
這些年那位臨王府乃至整個皇室捧著含著的小祖宗,跟在傅長凜身後吃了多少苦頭,皇室之中怕早有人心存芥蒂。
何況傅長凜下聘當日毀約,單是臨王爺這一關怕就能脫下他一層皮來。
「縱然你有心挽回,只怕臨王府也不肯啊。」
傅長凜卻絲毫不為所動,只是執拗道:「不是好姻緣。」
傅鶴延看他如此執迷,心下百味雜陳。
他自然是同夫人林晚澗一樣,打心底里喜歡臨王府那位乖巧知禮的漂亮小郡主。
本以為兩個孩子相伴多年,家裡這逆子總有開竅的一天。
卻不想這逆子非但好不知錯,甚至鬧到了小郡主拿出尚方寶劍也要退婚的境地。
傅鶴延攥著戒尺,怒極反笑道:「賀家那二公子不算好姻緣,你便算是好姻緣了麼?」
他涼涼地補充道:「就依楚承的性子,怕是寧可招一贅婿上門,也不肯他家裡那位掌上明珠,再與你有半分糾葛。」
這話實在扎得人渾身都疼。
卻也字字在理。
傅鶴延接著道:「屆時你意欲如何?再拿你手裡的滔天權勢,逼皇帝賜一道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