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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8 19:03:33 作者: 卿瀠
楚流螢今日醒得極早,窗外紛揚的大雪已積了三尺深,仍未見晴霽。
她眉眼寂靜,淡然瞥過殿外時刻掃淨了雪的長徑,吩咐道:「沐浴焚香,今日進宮面聖。」
似鴉羽似潑墨的長髮被縷縷挽起,盤作精緻的飛仙驚鴻髻。
紫玉鎏金冠流蘇錯落,螢石微涼。
楚流螢一襲繁盛宮裝,外披一件褚紅色鵝絨內里的輕軟斗篷,先往書房給楚承請了早安。
孰料書房中不知何時已烏泱泱跪了一片人。
楚承高坐主位之上,面前赫然擺著一封奏疏與那柄先皇御賜的寶劍。
小郡主盈盈一拜,朝楚承施了禮,被他飛快地走下來截住。
他探了探這小寶貝疙瘩額間的溫度,觸到她微涼的肌膚才終於將懸了整夜的心放回肚子裡。
楚承膝下唯這一個千嬌百寵的女兒,自幼便奉為掌上明珠萬般嬌縱。
憑小郡主這樣顯赫的出身,本該千尊萬貴風光無限地安穩度這一生。
傅長凜在下聘之日無端毀約,甚至護著個來歷不明的女子公然入了丞相府,是對小郡主何等的輕視與折辱。
楚承捧著這溫軟嬌矜的小寶貝疙瘩,將人安頓在一旁的軟榻上,試探地問道:「糯糯,昨日傅相毀約……」
楚流螢仰頭直直望向他,一雙清澈的黑眸里滿是清醒與寂靜:「父親,這婚約便退了罷。」
她向楚承敬了茶,在他寫滿怔然與憐惜的目光里音色沉靜道:「只是這十二年的婚約,終究是女兒自己求來,便由女兒自己去退罷。」
小郡主已吩咐楚錫備下了入宮的車駕,正守在殿外。
几案上那柄龍紋金鑄的尚方寶劍,在窗外無邊雪色的映照下顯得格外扎眼。
楚承摩挲著冷光閃動的劍鞘,將這柄凝結著無上權力的利刃把玩於手中。
他抬首隱晦地打了個手勢,殿中烏泱泱的人群頃刻之間盡皆退了下去
「糯糯,臨王府有親兵兩萬,死士七千,影衛三百,加之尚方寶劍。」
這位一向威嚴的父親傾身而下,將先帝御賜的寶劍交予了他的掌上明珠。
「只要我們糯糯想要,縱是帝王將相,為父亦為你斬於劍下。」
小郡主立時不爭氣地紅了眼,淚眼汪汪地蹙著煙眉。
分明已是及笄的人了,卻仍像是個稚子一般帶著哭腔軟糯道:「斬他作甚,女兒不稀罕他的性命。」
傅長凜若死,手中滔天權勢必然猶決堤之洪一般,沖潰這個本就如大廈將傾的王朝。
楚承自然有此顧慮,只是他亦不願自己捧在手心裡的寶貝疙瘩,就這麼悶聲咽下了這般屈辱。
他抹去了小郡主眼尾楚楚欲墜的淚珠,柔聲道:「不哭了。」
楚流螢低垂著眉眼,緊握那柄據傳「見寶劍如見天子」的金刃,溫軟而堅定道:「這門婚事,女兒親自去退。」
檐外大雪紛揚,殿前長階才掃過不多時,便復又積起了深厚的雪。
身前侍衛一路推雪開路,翠袖攙著這金尊玉貴的小郡主入了車駕。
厚重的帷幕與車門將呼嘯的冰雪一併隔絕在車外。
楚流螢攏了攏身上輕而柔軟的鵝絨內里斗篷,沉寂而淡漠地烤著炭火。
第19章 退婚 映霜悔了
楚流螢此刻心下極靜,像是九死之後驚魂與熱血盡皆歸於寂滅。
她挑開一點雲錦織就的華美窗帷,外頭接連天穹的無邊雪幕映亮了車內鋪設著軟枕絨被的暖榻。
與那夜一般無二。
男人在昏沉不見月色的夜幕里,如約誓一般許諾道:「明日,乖乖在府中等我。」
小郡主曾以為這便是守得雲開見月明了。
她懷揣著十二分的希冀與憧憬,在府中從拂曉盼至夜深,未見他來。
原來他傅長凜的諾言,是這樣的輕薄可笑。
又或者只是他習慣了小郡主無底線的退讓與遷就,才如逗弄般隨口許下一句可有可無的諾言。
總歸是不要緊的,小郡主一貫是乖軟好哄的軟脾氣。
十二年間他未能兌現的諾言早難以計數,這位看似嬌縱的小郡主不也一樣畫地為牢般困守在原地,困守在他身邊。
乖巧,嬌矜,為他而活。
像是手掌心裡任他拿捏把玩的金絲雀,最漂亮也最是脆弱。
她那樣赤誠而熱烈地愛著他,怎麼捨得飛遠呢。
楚流螢抱緊了身上分明暖融溫熱的衾被,心口卻像是缺了一角般,有徹骨的寒風灌進來。
她冷得幾欲落下淚來。
爐中熾紅的炭火映透了她眼尾鮫珠一般瑩瑩滾落的淚水。
凜冬恣肆的飛雪吞沒了天光之下最後一絲暖陽的餘溫。
楚流螢靠在軟榻上,聽著車駕的木輪緩緩碾過細雪。
四下萬籟俱寂,簌簌落雪的微聲像是古廟沉沉的鐘,將無窮無盡的死寂與落寞深刻進骨髓里。
小郡主擁緊了輕軟如雲的絨被,緊蹙著眉,闔上了那雙盛滿枯寂的黑眸。
一連串滾燙而悲訣的熱淚,自她清媚的眼尾接連不斷地滾落下來。
今日天和城漫天飛雪,皇帝罷了早朝便留在鴻台殿批閱奏摺。
自承明門,至皇帝所在的鴻台殿前有八里廊回,名曰鉤弋。
照皇宮世代傳統,這八里鉤弋廊回間,皇親朝臣妃子王孫皆不許乘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