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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8 18:50:33 作者: 白鹿謂霜
覃九寒收回視線,起身出了雅間,沿樓梯而下,行到那說閒話的書生身邊的時候,看了他一眼,並未說話。
莫欺少年窮,這個道理,實在有很多人不懂。
到了夜裡的時候,宅子來了個不速之客,正是多日不見的楚獵。楚獵其人勇猛無比,乃是個將才,覃九寒前世與他未曾見過面,卻也能從北疆戰事中瞥見他的英勇,因此,對楚獵,覃九寒倒是高看了幾分。
楚獵進來,覃九寒便隱隱嗅到血腥味,旁人或許只當這是楚獵上戰場殺敵殘留的敵軍血跡,但他卻立刻辨別出來了,這是楚獵自己的血。
死人和活人的血,怎麼會一樣呢?前世他練就一手行刑逼供的本事,最熟悉的,便是活人身上的血腥味。
覃九寒斂眸,看楚獵行動自如的模樣,待他坐下,才漫不經心道,「少將軍前來可是有事?」
楚獵一笑,隨即道,「冒昧問一句,大人何時回青州府?」
覃九寒抬眼看他,輕笑了一聲,「怎麼,少將軍是要趕本官走?」
論起官職來,文官與武官的體系雖然有差別,但楚獵這種年紀輕輕便成了少將軍的,還是得了楚家的餘蔭。而覃九寒則純粹是靠自己爬上來的,眼下成了青州府的知府,楚獵在他跟前,要想擺什麼架子,卻是不夠格的。
只要他不想走,無人敢趕,即便是楚獵,亦是不能動他分毫。一來,他是梁帝欽點的人,楚獵得罪不起他。二來,他一來便帶領楚家軍獲得一場勝利,而後又為居功自傲,恨得楚家軍中諸人的尊敬,楚獵也不好意思開這個口。
果然,楚獵忙笑了一下,掩飾道,「大人說笑了,只是瀘縣到底亂,恐傷了大人。」
覃九寒不在意地道,「少將軍不必替本官操心,本官帶了十餘護衛,雖比不得楚家軍武藝精湛,但自保尚可。」
楚獵自然無話可說,又心中懷有愧疚,便面色有愧的出去了。
覃九寒手指叩了叩桌面,柏木的桌面發出悶響,絲毫不如上等木材那般清脆,瀘縣小而落後,除了是軍事重鎮之外,別無半點特殊的地方,自然也造不出什麼上等的桌凳。
只是,楚獵不來還好,一來便暴露他此刻的狀況不好。他雖然瞞得過楚家軍,甚至將心腹顧長衛瞞過了,卻瞞不過覃九寒。
想必,他是極力勉力支撐,已經是強弩之末了,不然,又怎麼會厚著臉皮上門,要來趕他這個與楚家軍有恩的人呢?
他眼神落到袖口上的平安紋,不由得眼神一暖,這是他出征之前,蓁蓁替他做的衣裳,連著趕了好幾日,總算在他出征之前做好的。
總不好讓蓁蓁等太久的,她一個人在家中,雖然有孩子們陪著,但勛哥兒和溫哥兒到底年歲太小了,護不住娘親,他放心不下。或許等勛哥兒再大些,他便能放心許多了。
他一笑,轉念一想,心道:罷了,什麼放心不放心的,勛哥兒即便成年,他亦是不放心的。自己的妻,總歸要自己護著才是,如何能交到旁人手裡。
他素來十分自信,他前世在文舉並未有所成,但是憑藉著自己的才能,雖是寒門出身,卻依舊身居高位,連最後登基的陛下亦不敢輕易動他。他身後並無庇佑,靠的全是自己,因此,他不曾有過半分的退縮。也未曾想過,人力並非無所不能,日後或許有一日,他也會陷入僵局。
然而,眼下陷入僵局的卻不是他,而是年紀輕輕便掌管著楚家軍的少將軍楚獵。
那日談話之後,敵我雙方仍舊陷入僵局,蠻軍首領那日之後便不見蹤影,或許是被覃九寒那一箭射的起不了身了,或許是因為樣貌已經暴露,不敢在出現在攻城的士兵之中,但是很顯然,蠻軍中另有人親至戰場指揮了,因為這幾日,蠻軍非但沒有怯戰,反而愈加兇猛。
福無雙至禍不單行。
三日之前,北疆另一部落突然攻向了另一個邊防重鎮,因著有所準備,故而並未當場淪陷。楚獵帶兵去解武縣之困,三日之後才歸來。
楚獵為人正直,在軍中亦是從不徇私,戰場之上又是十分驍勇善戰,因此楚家雖然只剩了他一個男丁,卻仍舊頗得軍心。見他策馬歸來,軍中之人都仿佛有了主心骨,紛紛愈發鬥志昂揚。
楚獵下馬,回了自己的帳中,帳中無人,他高大的身子如同頹然而倒的山一般,轟然倒下,沉沉壓在榻上的被褥之上。
他回帳中之前,便吩咐了他有要事,旁人沒有吩咐不得入內,他才能卸下心防,稍微休息片刻。
他才合眼片刻,便聽到帘子被掀開的動靜,他雖勉力支撐,但仍舊無力起身,只能任由來人走到跟前,好在並非外人,乃是顧長衛,他心中鬆了口氣。
但見到此情此景的顧長衛,卻是實打實倒抽了口氣,他幫著歇下他的甲,便瞧見其內血肉模糊的傷口,因著悶了好幾日,只灑了些傷藥的緣故,傷口已經潰爛,很難想像,楚獵是如何撐著這一副身子騎馬馳騁的。
夜裡,楚獵疲倦地張開了眼,他覺得自己的身子很沉,似乎像極了操練數月的那一回,見到守在他床前的顧長衛,見他面色十分嚴肅,牽起嘴角一笑,道,「你這是做什麼,我又沒死。」
顧長衛臉一黑,「你以為自己離死很遠麼?」
楚獵咧嘴一笑,眉宇間神采飛揚,「死不了。這點小傷,我還不放在心上。倒是你,得替我瞞住了,別讓外人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