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卷70、心有珍惜
2023-09-18 18:30:31 作者: miss_蘇
正文 九卷70、心有珍惜
作者:
冬至節的喜慶氣氛還沒散去,十一月十六日,朝中再隕名臣。
大學士劉統勛清早坐轎進宮入值,走到東華門,痰疾發作。
北方冬日乾燥寒冷,比不得江南冬日的濕潤;再加上北方冬日裡為取暖,房中多有炭盆等,且門窗皆密不透風故此這咳痰之疾實在是北方人中最常見的病症之一。
尤其是老人家,到了北方的冬日,幾乎都受咳痰氣喘所苦。時常一口氣上不來了,就會溘然長逝而去。
皇帝聽說後,立即派御前大臣、尚書福隆安帶著藥物前去看望。等福隆安到的時候兒,已是晚了。
皇帝當日便親赴劉統勛宅邸中賜奠。
這一刻皇帝的心中更是悲傷,剛剛為了體恤老臣,親賜原本唯有皇帝御用的黑狐端罩。卻沒想到,即便給了這樣的恩寵去,卻也沒能留住老臣的性命。朝中又失去一名可令皇帝倚重之人了。
皇帝悲從中來,下旨將劉統勛生前革職降級之處,全都開復。加恩晉贈太傅,入祀賢良祠。
同時,命劉統勛之子劉墉,從陝西按察使任上馳馬回京。
至此,傳說頗多的劉墉,從此時才正式登上京師這權力中心的舞台。
皇帝回來,便鬱鬱不樂。
婉兮沒有自己過去,叫了小十五帶著小十七去給皇阿瑪請安。
小十七不知道愁,得了額涅的差事也還是樂哈哈的,趕緊從他自己那萬寶箱裡掏好玩兒的,說要去給皇阿瑪解憂。
婉兮擔心小十七不知輕重,先將小十五帶到裡間輕聲問了下兒。
小十五便笑,「額涅別擔心,十七弟是學會新本事了。他是看鼻煙壺都好看,裡頭的內畫也都是鬼斧神工,他這便跟造辦處的工匠學了幾手,要去給皇阿瑪展示。」
婉兮這才放了心,卻也不由得嘆口氣,「他呀,叫他畫畫兒他都不肯,倒是學了這麼個偏門。」
雖說知道這個兒子天生淘氣,可是皇上對小十七進書房念書的事兒是半點都沒含糊。
今年剛過完年的時候兒,皇上就命揀選出身滿洲的翰林給小十七當師傅,教小十七學滿文。
這事兒竟是當朝兩位重臣親自辦的是舒赫德、于敏中聯名向皇上舉薦的,「查得候補侍講阿肅,人勤慎妥當,學問亦好,似可令其在阿哥書房行走,理合奏聞請旨。」
這舒赫德和于敏中兩人的分量有多重呢便是不說官職,單說皇帝在一個月前一共就賞賜黑狐端罩給三位老臣劉統勛、于敏中、舒赫德。
為了給小十七挑師傅,就是這三位最受倚重的老臣之中的兩位,親自來辦,由此可見皇上對這個淘氣的小兒子的教育,上心的程度去。
小十五聽了也是笑,自是回護弟弟,這便道,「實則倒著畫就是內畫,正過來就是普通的繪畫。十七弟若將內畫學好了,那也是同樣習學畫技了。況且內畫比普通繪畫更難,更磨性子,十七弟有此決心,兒子覺著倒是好事。」
婉兮也只能含笑搖頭,輕撫小十五肩頭,「你說的自有道理。我就擔心他是一時的興起,覺著好玩兒;卻沒學到日就撇開了。」
小十五眨眨眼,「那就更應今日叫他去給皇阿瑪演示只要皇阿瑪從此每個月都要他畫完一個呈進,那他就被綁住了。」
婉兮也是揚眉。
小十五含笑道,「額涅放心,今日兒子就在皇阿瑪跟前,設法將這話過給皇阿瑪去。」
婉兮笑起來,隱隱覺著將來小十五必定是小十七的克星了。雖說小十五天生仁厚,看似寬和,實則小十五總有更合適的法子,反倒製得住小十七那個猴兒去。
婉兮放下心來,正想帶著小十五走出去,卻見小十五眉目之間隱約有些遲疑。
「怎麼了」婉兮細問。
小十五道,「那日到皇阿瑪跟前請安,皇阿瑪賜給兒子荔枝。若是往日,應該是高雲從端盤而來;可是那日卻是如意。」
御前太監的規矩是最嚴格的,等級也最為森嚴。若是尋常的賞賜便也罷了,哪個太監端盤都使得。
可是那日的獨賜荔枝,小十五隱約感覺到是特別之恩,故此按說這樣的時候兒有資格端那盤子的,總該是皇阿瑪跟前最為常用之人才是。
如意雖說是近年來皇阿瑪比較看重的小太監,可終究還是個小太監,竟是如何能超越過高雲從去的
小十五敏銳如此,婉兮便也只能輕輕嘆了口氣,輕握了兒子手腕一記。
「七月前後,咱們都在熱河時候,高朴上奏本,說聽到大臣私下談論道府記載。」
聽到「道府記載」,小十五也吃了一驚。
只因為這「道府記載」非同小可,乃是皇上自己的小秘密,上面記載著各道府官員政績的優劣,直接關係到這些官員的升遷和獎勵大清官員有部察、京察之外,更是要帶領引見,由皇帝親自過目、問話。
皇帝見過的人多,時常也怕自己遺忘了,這便將帶領引見之時的觀感等記錄下來,以備查詢。尤其皇帝如今年紀越發大了,就更需要這樣的小本子。
這些記載自不能是皇帝自己親自書寫,都是身邊的太監來記錄的。屬於皇帝的最高機密之一,唯有皇帝本人和那執筆太監才知曉。
故此竟然有大臣在私下裡談論,可見已然泄密。小十五聽罷都覺一頭的冷汗。
小十五便輕聲道,「難道,是高雲從」
婉兮也只能嘆息,「不是他,還能是誰」
高玉從當年能選拔到皇帝身邊行走,就是因為他的腦子好,有過目不忘的本事。婉兮也說他是個活的記事本兒來著。
只是這高雲從腦子雖好,嘴卻總是缺個把門兒的,總是有意無意地將他知道的事兒向外泄露。當年已經有過那麼一回,被皇帝寬赦了,從奏事處能又回到御前來結果誰想到才安穩了這些年,這便又故態復萌。
「所以皇阿瑪已是治了高雲從的罪」小十五問。
婉兮嘆口氣點頭,「你皇阿瑪大發雷霆,高雲從這回怕是死罪難逃。只是因為此事涉及到當朝幾位重臣,故此你皇阿瑪並未聲張。」
高雲從一個頻頻泄密的太監,死不足惜,可最麻煩的是,高朴並不知道是哪個太監泄密,他只是將談論道府記載的大臣上奏給皇上。
這其中就有于敏中、英媛的父親觀保等人。
而高朴本人,更是慧賢皇貴妃的親侄兒。之所以敢將這樣多的大臣都給報出去,也是因為他自己在去年的月食救護之禮中,因不盡職,曾被皇帝責罰。故此今年他為了能重得皇帝信任,才將此事盡數上奏。
雖說泄密之事嚴重,可是皇帝在朝中的老臣已經凋零若此,尤其于敏中,已經不可或缺。
尤其此時劉統勛又溘逝而去,金川尚且未平,于敏中成為首席軍機大臣,已是朝堂中流砥柱之姿。
故此皇帝只處置了高雲從,將于敏中革職再留任;而觀保等人交給舒赫德審問,最後也因為八月的萬壽大赦了。
小十五細細聽完,也是嘆了口氣,「原來如此,兒子明白了。」
婉兮靜靜凝視兒子,「你看你阿瑪,登基三十八年來,御下極嚴。可是這一次你阿瑪卻將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無對於此事,你是怎樣看」
小十五靜靜想了會子,緩緩道,「按律,高雲從該治以死罪;幾位大臣原本也該與高雲從同罪。只是,治罪容易,重覓大臣卻難。這幾位老臣都是在朝中為皇阿瑪、為朝廷辛勞數十年之人,若殺了,朝堂必定一空。」
「與他們刺探之罪相比,他們死後令朝堂停擺的風險才更大對於這樣的罪臣,不是不懲治,只是懲治也需時機。」
婉兮含笑點頭,輕輕拍了拍小十五的肩,「當年你皇阿瑪曾忍鄂爾泰、張廷玉,長達十年之久。不是此人不該除,而是一旦輕舉妄動,首先受害的反倒是朝堂穩定。」
「朝堂為重,一人為輕。不是姑息,是先分輕重緩急。」
小十五含笑點頭,「兒子明白了。」
待得次日皇帝下旨命于敏中為尚書房總師傅,兼翰林院掌院學士;乃至一個月後,皇帝又親賜于敏中人參一斤小十五都能含笑以對。
待得五年後,皇帝追查于敏中生前之罪,將于敏中撤出賢良祠,革去其子孫世襲的一等輕車都尉的世職小十五回想起今日額涅之言,潸然淚下。
以于敏中之例,再看和珅之事,其時已然成熟穩重的顒琰,更能韜光養晦,雲淡風輕。只靜待時機。
皇太后聖壽節之前,七額駙拉旺多爾濟終於從烏里雅蘇台,趕回京中。
回到京中拉旺才驚聞豫妃病重了。
拉旺登時落下淚來,「怎麼會如此小七你家書中分明告訴我說,豫妃阿娘的病已是大好了,不是還赴熱河給皇上賀壽來著」
五月聖駕起鑾赴熱河,彼時豫妃的病剛起,未能隨行。結果在京中調養了三個月去,太醫們都說已是大好了。故此八月里皇帝萬壽節時,便將豫妃又接了過去,一同在避暑山莊賀壽。
小七知道拉旺五月馳歸烏里雅蘇台,身在遠方必定也牽掛豫妃的病去,這便八月里就寫信將喜信兒告訴了拉旺。
小七聽了也是淚下,「可不,豫妃額娘那會子當真是跟大好了一樣,太醫們也都說無妨了。可是誰想到豫妃額娘在避暑山莊不久便又病情復發」
「待得九月十五,接到內務府邁拉遜大人的信兒,說叫我跟小十七去接豫妃額娘,才知道豫妃額娘又病了,已是挨站送京」
拉旺便一顫,攥住了小七的手去,「如此說來,豫妃阿娘八月間所謂的大好,可是否就是迴光返照了去」
小七也是說不出話來。
那會子其實大家都勸豫妃別去熱河,便是大好了也留在京中將養才好,何苦車馬勞頓地折騰過去呢可是豫妃非要過去,說什麼也要去給皇上賀壽可是小七知道,那怕是豫妃額娘想奔過去看拉旺。
只是沒想到拉旺五月就從熱河直接馳歸烏里雅蘇台了,而且直到八月還沒回來
拉旺不敢耽擱,次日一早跟七公主連忙遞牌子進內請安。
母子相見,拉旺極力壓抑住難過,只含笑將從漠北帶回來的蒙古風物呈進給豫妃。
他們都是蒙古人,且都是喀爾喀部,更都是成吉思汗後裔的博爾濟吉特氏,故此拉旺帶回來的東西,仿佛將豫妃帶回了故鄉家園一般。
豫妃滿意地嘆息,含笑道,「拉旺你知道麼,當年我家從漠北被噶爾丹強迫西遷,歸入厄魯特遠離故土家園,我有多思念漠北啊。」
「後來朝廷平定厄魯特,我家可以東歸了,可是我又入了宮,再度無緣回到漠北去可是老天待我不薄,竟然叫我遇見了你這個孩子。」
「你啊,是漠北的王子,如今更是漠北之王是你,讓我對故鄉的思念,在這遙遠的京師、宮廷里,得了圓滿。」
還有她曾經失去的那個孩子也是因為拉旺的到來,將她的喪子之痛全都補上了。
那年剛剛到京師來的拉旺啊,剛剛兩歲,還那么小,那麼地依賴她。叫她根本就忘了他不是她生的,叫她如一個完整的母親一樣,體會到了這樣一份太過難得的母子情緣。
遇見拉旺,是她這一輩子,最大、最珍貴的紀念啊。
拉旺努力忍著,卻已紅了眼圈兒去。他剛失去母親、父親,此時又跪在垂危的養母榻前,那悲傷如松濤呼嘯,將他吞沒。
正絕望之際,手裡一軟又一暖。是小七將小手伸進了他的掌心來。
他沒辦法再用指甲去刺自己掌心的肉,他得放鬆了手勁,他不能握疼了小七去啊
拉旺含淚轉頭望向小七。
幸好,這人世間,他還有她。
這叫他想起這幾次回漠北之時,兄長和旗里的長輩,都因為他成婚三載還無所出,而向他獻上數位健壯、美麗的年輕女子,叫她們為他誕育子嗣。他都堅定地拒絕,毫無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