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卷60、心病
2023-09-18 18:30:31 作者: miss_蘇
正文 九卷60、心病
作者:
叫敏怡當面質問出這樣一番話來,福康安也是渾身一個激靈,酒都醒了。
他倒不是怕敏怡跟他鬧,他怕的是這樣的酒後吐真言,當真被敏怡聽出了端倪去,再連累到蓮生去。
蓮生可以不要他可是他卻不可以因為自己的一廂情願而連累了蓮生啊。
他沒怨過蓮生,他知道蓮生是甫降生兩個月便被指了婚,一切的一切都早已註定;
他也更明白,蓮生是大清公主,她的婚嫁除了個人的情愛之外,還肩負著安定江山的重擔。
雖然他不甘心眼睜睜看著蓮生嫁給拉旺,可是,他卻也只抱怨老天不公;他也歸結為前生,他跟蓮生修來的緣分不夠,所以只能在今生相遇,卻無緣相守啊
他怎麼能夠因為自己,叫蓮生被敏怡窺破。他怎麼能夠受得了,女人因為嫉妒,會將這樣的話傳揚出去
他便先冷靜下來,撐著醉意,斜睨著敏怡笑。
「我心裡有人是,你說對了。」
福康安借著酒意便耍賴地笑了起來,「怎麼,你拈酸了,是麼敏怡,你是我的福晉,你可不能善妒哦為妻而善妒,那可是犯了七出之條。」
敏怡聽見自己的心咯噔跳了一下,隨即便狠狠地沉了下去。
「三爺,我沒想到,你竟然還如此坦率,當著我承認了」
敏怡說著抓起一杯酒來,仰頭就幹了下去,「我以為你會小心翼翼地隱藏著,我真沒想到你就這麼大大方方地承認了我倒要問你一句你瘋了麼你不想活了,是不是」
敏怡的語氣,越發叫富康安心下不安看樣子,敏怡是真的猜到了。
富康安心底一橫,反倒大笑起來,「我瘋了是,我是瘋了,為了那個人瘋了。」
「可是,若說我不想活了嘖,這個倒還不至於吧。」
富康安眸子倏然一轉,「不就是個縣令的小妾麼,我喜歡了就是喜歡了,奪了,又怎樣我倒不相信,一個小小縣令還敢上告」
敏怡驚了一跳,「縣令小妾爺,你究竟說的,都是什麼啊」
敏怡原本以為自己已經明白了,可是被福康安三兩句就又給徹底說糊塗了。
不是公主和額駙麼,怎麼跑到縣令跟小妾去了
這都哪兒跟哪兒啊何啻於天上跟地下去
看敏怡亂了,福康安心下終於悄然鬆了一口氣,緩緩一笑,醉眼重又朦朧起來。
「原本不想告訴你,可是既然你說你知道了,那我就也不瞞著你了。」
福康安這回不再抱著酒罈子,而是換了小酒盅,將酒小心翼翼地分了,才捏著小酒盅一小口一小口地喝。
「自從成婚以來,我先在雲南,後又到伊犁。我在軍營效命,你卻留在京中侍奉額娘。咱們兩個分隔這麼遠,我的官職還沒資格帶家眷;而家裡,阿瑪和四公主嫂子、小妹妹都剛身故了,需要有你伺候著,幫著額娘管著家。」
「敏怡啊,可是你不知道我獨自一個人在西南和西北兩處軍營的寂寞和辛苦我身邊需要有人伺候,知冷知熱,替我侍奉巾櫛」
敏怡喉頭一梗,「所以三爺的意思是,想要納妾了麼」
福康安笑起來,「知我者,賢妻也。我不是想要納妾了,而是,我已經碰見這麼個人啦」
福康安說著,厚著臉皮伸手過來捉住敏怡的手,含笑拍著。
「她叫香兒,伊犁人。原本是個縣令的小妾。那縣令是個蒙古人,前陣子回京來走動,想要謀個更高的官職。結果他就將香兒給扔在原籍好幾個月,不聞不問。香兒一氣之下就回了伊犁正巧遇見了我;她跟了我,不跟那縣令了。」
敏怡頭有些暈,急得跺腳道,「三爺若是想納妾,什麼樣的人沒有便是使些銀子,買個乾乾淨淨的好人家的女兒,就也是了;若外頭的人不中意的,府里還有這麼多現成的丫頭,三爺隨便想抬舉誰,不是更知根知底,更懂規矩的」
「三爺何苦看中旁人的小妾,還要強奪過來那縣令的官職再小,也終究是朝廷命官不是此事若要是被外人知道了,還不得參奏三爺一本去」
福康安大笑起來,笑得都捂住肚子,可是卻沒發出一點聲音。
他笑罷了才拍著敏怡的手道,「你啊,是沒聽明白關鍵,自不明白她的妙處你聽著,我再細細給你重說一遍啊。」
「我說她啊,叫香兒;我是在伊犁啊,遇見她的你難道,就沒想到什麼去」
敏怡雖說從小遠離宮廷,沒有福康安家兒子、女兒們從小都有機會在宮中行走的機會去;可是好歹敏怡的阿瑪也曾當過內閣中書、軍機章京,深諳宮中秘辛;且後來曾為督撫之職,為封疆大吏,與王公們也多有交結,故此對於宮中之事也並非毫無所知。
敏怡便微微一眯眼,「香,伊犁你是想說,這個香兒的相貌也又如容妃主子一般美麗,而她身上爺有如容妃主子一般有特別的香氣」
容妃封妃,封號為「容」,這是漢字的封號。可是大清是一個各族融和的朝代,宮廷中多種語言並用,故此容妃除了有漢字「容」這個封號之外,也另外還有維語封號、滿語封號。
皇帝本人也深諳維語,故此給容妃的維語封號為「伊帕爾汗」,意思便為「香姑娘」之意。以此來讚美容妃帶來西域香料,並且善於製備花露、香露的美好。
所以一提到「香」與「伊犁」的連用,便最直接想到了容妃去。
福康安終於滿意地笑了起來,只是那笑依舊是無聲的,仿佛都積鬱在了心口裡,那麼深那麼深。
見丈夫如此神色,敏怡的一顆心便沉得更低。
「原來是國色天香的姑娘,怪不得三爺肯不顧官聲,更不惜奪人所愛」
福康安依舊在笑,卻是別開了目光,「這就是緣分吧,看了一眼便再也忘不掉,不惜一切都要得到她敏怡,她將是我的侍妾,陪我在軍營,侍奉衣食。」
「我不會帶她回府來,更不會叫她來給額娘行禮你依舊是我的福晉,她不會登堂入室,你盡可放心。」
敏怡渾身輕顫。
她該高興麼她能鬆一口氣去麼
就算那香兒只在軍營陪伴丈夫,就算那香兒沒資格登堂入室可是作為一個女人,即便沒有名分,可是卻能獨占丈夫所有的注目去,那還有什麼不知足去
而她呢,卻只能空守著一個名分,留在京中侍奉婆母,然後遠遠地遙望丈夫遠在天涯,不知歸期
這樣的日子,難道就是她的福分了麼
看敏怡那份掙扎和痛楚的神色,福康安心下何嘗就沒有愧疚啊。
可是他愧對的不止是自己的福晉,還有那個無辜的香兒
可是這一刻,為了保護心中那個人兒,他也只能出此下策。就叫敏怡將他心中的人當成是香兒吧,他可以毀了自己今生的名聲,卻容不得自己傷了那個人一分一毫去。
因為代替九爺,自請赴雲南軍營效力,皇帝於去年已經按照福康安頭等侍衛的出身,賞給福康安戶部右侍郎銜,兼鑲藍旗蒙古副都統銜,赴伊犁辦事;此次回京,皇上為獎賞福康安,又將他的鑲藍旗蒙古副都統,擢為鑲黃旗滿洲副都統。
從下五旗的鑲藍旗,到上三旗的鑲黃旗;從蒙古旗份的副都統,到滿洲旗份的副都統,福康安都已經是一步一個腳印地穩穩走上了青雲路來。
可是皇上這樣的恩寵,反倒更加叫福康安內心不安。
他這幾年所做的,只是代替父親赴軍營效力罷了,尚且還談不上立功;反倒是皇上剛剛獎賞了赴軍營效力立功的乾清門侍衛彰靄,自到軍營,甚為奮勇,著賞給「托克莫忒巴圖魯」名號,仍照例賞銀一百兩。
正所謂豢養千日,用在一時。這些曾經在御前行走的侍衛們,紛紛赴軍營立功皇上對他又是如此恩遇,他知道,該是他為朝廷立大功,以回報皇上、為阿瑪正名之時了。
此時小金川之事又幾成泥沼,皇上手上可用之人越發少。
就連和敬公主的丈夫、固倫額駙色布騰巴勒珠爾,被皇帝派去四川審訊涉罪官員,結果沒給審明白,反倒意有偏袒,被同去辦事的大臣,一本給參到皇帝面前。
皇帝失望之後,自是大怒,下旨叱道「色布騰巴勒珠爾,人本糊塗。因其屢次懇赴軍營,向以練習軍務,遂令代為參贊。然猶諄切教誡。冀其自知改勉。」
「不意到軍營後,不思協力剿賊,偏袒伍岱,據其一面之詞,苛求溫福,欲加之罪。以致進剿事宜,月余延緩,其乖張貽誤之罪,實無可逭」
「色布騰巴勒珠爾,所有爵位、職任,著俱革退」
這位三額駙,在當初平定回部之時被皇帝將一切爵位全都革退一次之後,拼了命去戰場上立功贖罪,險些死在軍營以此來挽回皇帝的心,將爵位給贏回來之後,這回又將所有爵位都給丟了。
消息傳到後宮,連穎妃、豫妃等出自蒙古的嬪妃都只能跟著嘆氣,「上回是險些丟了性命,才將爵位給贏回來的;那這次又所有爵位、職任都給革退了,是不是又要拼一次命,才能換得回來了。」
語琴凝著婉兮,「同樣是固倫額駙,瞧瞧皇上對咱們拉旺的態度,再反觀這位三額駙嘖,真不是我偏心,而是皇上的心眼兒可偏大發了。」
婉兮心下雖知道皇上一向都護著他們的孩子,可是這一刻卻也反倒更為朝廷大局而憂心,「皇上派去四川的一干人,沒能將小金川的事辦明白,進剿無力不說,反倒內訌成這樣一團去了。」
「我倒不知道皇上接下來能派誰人去了」
若是九爺還在抑或是當年協助九爺平定大金川的老將岳鍾琪還在,那小金川必定不敢如此作亂
只可惜
次日傳來消息,皇帝下旨令四額駙福隆安接替三額駙色布騰巴勒珠爾,馳往四川,查辦此事。
福隆安辦事一向穩妥,雖不用擔心他如三額駙那般偏袒;但是終究福隆安只能去做查辦的事情,他帶不了兵,還不能徹底解決小金川的事啊。
連皇帝在諭旨里,都帶著嘆息說,「此時官兵進討小金川,正需大員統率。」
婉兮都不由得每日裡多在小佛堂里多留一時,只為替朝廷,為皇上祈祝這個能統帥大軍平定小金川的大員,早些出現。
福隆安是剛過完端午,於五月初七日離京,馳往四川的;一日之後,即五月初八日,皇帝便又命福康安在軍機處學習行走。
這情形便與當年九爺被派往雲南,前腳剛走,皇上便給福隆安各種擢升、兼職的情形頗為相似。
便連婉兮都有些緊張到掌心冒汗了。
大金川當年是九爺平定的,此時能夠震懾金川的必定還是九爺的威名。可是九爺的兒子裡頭,能帶兵的長子福靈安,已經為國捐軀;其餘隆哥兒不善帶兵,福長安年歲不到。
所余,唯有一個麒麟保了。
大年大金川之戰在膠著之時,皇上等待著一個英雄的出現,能夠帶領朝廷大軍平定金川之時,婉兮可以出言鼓勵九爺自告奮勇可那是婉兮與九爺的情分在那呢;
而此時是換成了麒麟保。雖說婉兮與麒麟保這孩子也有情分在,麒麟保也一半是跟著婉兮長大的。可是終究麒麟保是麒麟保,不是九爺啊。
況且這幾年間九爺府中失去的人太多,麒麟保更是九福晉的心頭肉,婉兮縱然再明白皇上的心,這會子卻也不能再如當年提點九爺一般,去提點麒麟保了。
這樣不如不知、知了卻什麼都不能做的焦慮和掙扎,叫婉兮病倒了。
倒也沒什麼大病,就是咳嗽。
歸雲舢也說是心焦所致。
此時小七已經出嫁,宮內也只有啾啾陪伴母親。啾啾一個勁兒追問婉兮為何心焦,婉兮也不好說,見啾啾問得急了,婉兮也只能推說,是因為啾啾即將出嫁,心下捨不得所致。
啾啾沒了主意,依著從小的習慣,只管去找小哥哥札蘭泰去。
兩人即將成婚,況且札蘭泰就是在御前行走的,這便見一面倒也不難。
啾啾見了札蘭泰,這便急得掉了眼淚去,「我能不能晚些再嫁給你我姐姐剛成婚兩年,我也要成婚了,我額涅心下自然難受我不想叫我額涅難受,我也捨不得我額涅啊。」
札蘭泰看著這樣哭成淚人兒的啾啾,既是心疼,又是好笑。
他伸手替啾啾擦淚,柔聲道,「便是出嫁了,難不成還不能回宮來看望皇貴妃阿娘了不成再說皇貴妃阿娘一向是最為堅韌之人,她若當真是捨不得你,才不會當著你的面就告訴你了她寧肯自己躲起來難受,也要當著你的面笑著,也好叫你放心。」
啾啾如醍醐灌頂,崇拜地望住札蘭泰,「對呀我額涅才不是隨便在我們面前掉眼淚的額娘那她既然當著我面難受了,那便未必都是捨不得我。」
札蘭泰這才讚許而笑,忍不住伸手颳了啾啾鼻尖一記,「這回終於聰明了」
啾啾紅了臉頰,仰臉嬌憨道,「有我的札蘭小哥哥這般聰明就夠了,哪兒還用的著我聰明去我只擎著現成的,就夠啦」
札蘭泰被自己媳婦兒給捧得這麼高,心下也只能認命那也只能去幫媳婦兒解決了這個難題去。
札蘭泰與啾啾細細問了皇貴妃阿娘這些天來說過什麼、做過什麼去。
札蘭泰一向心細如髮,許多就連啾啾都未曾留意的細節之處,都被札蘭泰仔細地捋出了因果去。
最後札蘭泰也是垂首沉默半晌,然後緩緩問,「你說,如果我向皇上自請帶兵出征小金川,可好」
啾啾嚇了一跳,「你怎麼說這個」
札蘭泰眼帘輕垂,「我是兆惠的兒子,父業子承。此時朝中缺大將,我便自然該披掛上陣,繼承父志,為國盡忠。」
「話雖如此,可是時機不對呀」啾啾伸手拍了拍札蘭泰的面頰,「我的小哥哥,你是傻了不成皇阿瑪下旨,今年是咱們的成婚之期,這眼看著就到了呀「
「便是為了這個,今年我皇阿瑪能派誰去,也決不能派你去的你啊,快點兒死了這顆心去吧」
說到要披掛上陣,哪個女子不想攔著自己的夫君呢
再說,札蘭小哥哥這些年,的確是不擅長親自統兵打仗,只擅長當軍師的呀
札蘭泰看著啾啾是真的急得眼眶都紅了,心下一軟,抬手輕撫啾啾那紅蘋果似的臉頰,「我知道了。你別擔心,我不去了就是,啊」
札蘭泰安撫完了小媳婦兒,親自送了啾啾回去。可是他自己的一顆心卻如何能平靜下來呢
如果想叫啾啾完全放下心來,他就得設法替皇貴妃阿娘解決了那件心病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