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卷76、防不勝防(八千字畢)
2023-09-18 18:30:31 作者: miss_蘇
正文 七卷76、防不勝防(八千字畢)
作者:
是在鑾駕和皇太后聖駕都抵達了避暑山莊,在七月底、八月初的時候兒,婉兮她們才聽說了京師傳過來的流言。
流言中所說的,便是乾隆二十一年時,尹繼善在棲霞山恨不能「挖地三尺」,不惜改山造水,以逢迎皇帝南巡;而傅恆曾經吩咐軍機處屬員寫詩嘲諷之事。
更由此,五年前的舊事,又被與今年的進士甲第聯繫在一處,衍生出了更多的猜想來:
因趙翼就是軍機章京,是軍機處的「筆桿子」,曾經是傅恆身邊每日都缺少不了的文書之人,故此便有人猜測,傅恆當日吩咐寫詩之人,就是趙翼。
而「搶走」了趙翼的狀元的王傑,本為尹繼善的幕客,每日的差事就是替尹繼善撰寫奏本。故此便又有人說,尹繼善那封頗有諂媚之意的奏本,便是出自王傑的手筆。
皇帝偏在今年的殿試取甲第之時,將原本屬於趙翼的狀元,改點給了王傑,便是皇帝南巡在即,更喜歡尹繼善的逢迎拍馬,而警告傅恆的嘲諷
流言這般越傳越玄,終究變成了尹繼善與傅恆不睦;也由尹繼善與傅恆的官職,而將這矛盾進一步演變成了地方督撫大臣與軍機處的矛盾。
甚而,這還牽連到了皇帝對兩位肱股之臣的一贊一惱上來。
婉兮聽罷,也不由得皺眉,「趙翼在他的筆記里,的確是提過九爺吩咐手下司屬寫詩嘲弄尹繼善之事。那句詩的原文,本是『名勝前番已絕倫,聞公搜訪更爭新』,因尹繼善在江南素有『尹公』雅號,故此這個『公』字便是直接指向尹繼善去了。」
「九爺雖一向自謙,說自己的漢文造詣不深,可是當時九爺還是指出了當中這個『公』字,令那司屬改為『今』字,變為『名勝前番已絕倫,聞今搜訪更爭新』。這便將直指向尹繼善的針對變弱,更顯出九爺的蘊藉寬和之心。」
「可是如今卻被那些人鑽了空子,只說是傅公爺嘲諷尹繼善大人。非但見不到傅公爺的寬和蘊藉,反倒顯得傅公爺有些小氣了似的。「玉蕤也是蹙眉,「趙先生的筆記是流傳在市井之間的,咱們知道他的真實身份,便保不准也有旁人知道他的真實身份。這便恰好拿了趙先生的這段話來當佐證,又因為趙先生與傅公爺的關係,而將這事兒給板上釘釘,定成死案了。」
婉兮也是輕嘆一聲,垂首皺眉,「其實,趙翼這些年都過得清貧壓抑,他這一生唯有在遇到九爺之後,才迸發出火花來。故此九爺在他心中,是第一佩服、感謝之人。故此趙翼在筆記里寫下這一段,其實是想向九爺報恩,幫九爺傳頌的。」
「他便是怎麼也不會想到,到頭來,這卻成了人家抓的把柄去。」
玉蕤也是懊惱,「這樣編排傅公爺,已是叫人氣惱;這些話更是牽連到皇上了,說什麼皇上更喜歡逢迎拍馬的大臣明年就是皇上第三次南巡,有了這樣的流言,這叫皇上心下又該有多煩惱!」
婉兮垂眸,「況且這流言將尹繼善大人當年改山造水的舊事重提,難免叫不明就裡的百姓再以為皇上南巡是為了遊山玩水去的皇上明年南巡在即,若民間此等流言甚囂塵上,百姓對皇上的誤會怕又要加深了。」
「正是這個話!」玉蕤急得也是一捶炕沿兒,「百姓不知道皇上幾次下旨申飭,不准當地官員借皇上南巡之機大興土木。當年尹繼善大人因為這改造棲霞山之事,也被皇上斥責『好名弄巧』」
婉兮垂首不語,半晌方輕輕按了按玉蕤的手,「那今年這場雨,來得倒不算壞事了。」
玉蕤一訝,「姐這說的是?」
婉兮緩緩抬眸,「這一場大雨來得急驟,多地河水漫堤,衝垮橋樑。京師地處北地,咱們從京師北上木蘭,這一路尚且遭遇到多少困阻;那江南呢,原本就水系發達,這一場大雨過後,必定又有河水決堤之事。」
玉蕤眯眼望住婉兮。
婉兮便笑了,「還是皇上想得周全。京師那般流言傳來,必定不知道皇上在出京之後,在沿途看到河水漫延之禍,這便中途便下旨,令尹繼善大人不必隨駕木蘭,而立即南下,回自己任上去,帶領治水去了。」
「這便在京師還在傳揚尹繼善大人與九爺關係不睦的時候兒,尹繼善大人已經在治水前線誰是唯恐天下不亂,誰又是在實實在在為國為民,民心澄明,自有公論。」
玉蕤心下這便也是微微一跳,已是忍不住一拍手,「況且原本皇上第三次南巡,應該是定在今年的。畢竟今年才是皇太后七十聖壽的正日子;可是去年也是因為江南大水,皇上擔心地方官員一面要預備皇上南巡,一面治水的話,這便會分心,會叫南巡之事影響了治水之業。」
「皇上便為此才推遲了南巡之事,便是體恤江南百姓呢。而今年又遇大雨,尹繼善大人即便要預備皇上南巡之事,可是這會子首先還是親自帶人治水,並無旁的心思預備南巡百姓的眼睛看得明白,這便將對皇上南巡的疑惑,也可放下了。」
婉兮含笑點頭,「京師里傳這流言的人,心機夠深;便是尹繼善大人自己,甚或是九爺,都未必有萬全的法子來與之對抗。」
「可是只可惜,他們還有一個對手,卻是皇上。若論這些動心眼兒的事兒,他們又哪裡玩兒得過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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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初一日,皇帝遣和親王弘晝,祭先師孔子。
八月初二日,皇帝又遣裕親王廣祿,代行祭大社大稷之禮。
從這一日起,一直到八月初八日,皇帝在避暑山莊裡,連日奉皇太后至「卷阿勝境」侍膳,並賜宴隨駕的王公大臣、蒙古王公台吉。
這便將所有的王公大臣、蒙古王公都匯集到了一處來,見天兒地面對面地坐著。便是有人想要傳什麼,也沒機會背地裡傳去,反倒只能這樣面對面地攤開到桌面兒上來。
在皇帝這般一系列不動聲色的舉措之下,京師那股子流言雖說已經傳到熱河來了,卻竟然沒機會在熱河傳揚開去。至少,沒人有機會將這流言繼續醞釀、添油加醋去。
而皇帝擇抽出手來,親派大學士劉統勛、協辦大學士兆惠,星速奔赴河南治水。皇帝在諭旨里也動情地道,「水災猝至,室廬一空,災民嗷嗷。豈能遼待?」為賑災,皇帝特命劉統勛可「遇應行加賑之地,隨查隨賑,無俟匯齊冊報。」並且「於被災較重州縣,各按四鄉,分設粥廠。俾得就近餬口,不致失所」。
在派出兩名大學士親自治水賑災之外,皇帝還特別下旨指出,令尹繼善會同河道總督高晉,「於各河營弁將兵丁內,加意挑選,先期速行調往。以便劉統勛等一到工所,即可濟用」。尹繼善已然南下回歸崗位,以先鋒之姿先行治水的事,終究就此傳揚開來。
如此水患之下,治水救災大於天。尹繼善星夜南歸,身先士卒,便是這會子還想有人趁機跟風傳播流言的,也已是不好意思再張開嘴去了。
若此,在皇帝一番周密布置之下,不但京城流言自行煙消雲散,便連水患也在八月初七這一天,基本都得到了控制,各地賑災有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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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番流言竟然沒能在熱河傳播開來,更沒能造成任何影響去,果然叫京師中的愉妃和忻嬪大失所望。
愉妃頗有些不甘心。「這件事兒原本動靜那般大,可是皇上和傅恆卻都沒因為此事而與尹繼善結下芥蒂;皇上反而還中途派了尹繼善南下回歸兩江總督任上去協助劉統勛、兆惠治水。這便叫他非但沒了過,反倒又立了功去了!」
忻嬪心下自然也是著急。隨著明年南巡的日期越發臨近,她便越是急著要在這之前先幫她姐夫扳倒了尹繼善去才行。
可既然此事又棋差一招,忻嬪心亂過後,倒也極快地平靜下來。
「愉姐姐別急,凡事都有一體兩面。這件事兒雖然沒能扳倒尹繼善,可是卻也分散了熱河那邊兒的視線終究皇上和大臣們在這七八天裡只顧著這一件事兒去了,便自然無暇再顧及後宮。」
愉妃便也微微眯眼,讚許地點頭,「對呀那連續七八天裡,皇上都奉著皇太后,帶著大臣們在『卷阿勝境』里,自然分不出精神頭兒來再盯著後宮去了。」
忻嬪冷哼一聲兒,「更何況那郭貴人只是個小小的貴人呢。皇上便是顧著誰,也暫且顧不上她去吧。」
愉妃倒是有些擔心,「郭貴人是郭爾羅斯部的公主,郭爾羅斯部又分前旗和後旗,都歸科爾沁左翼這回皇上秋獮,郭爾羅斯部兩旗必定都前來入覲。這便是郭貴人母家人齊集一堂,幾十號人怕是有的。」
「若此,那郭貴人身邊兒自然圍得跟鐵箍一般,哪兒還能有機會叫她出了什麼事兒去?」
忻嬪反倒笑了,「愉姐姐果然是出自蒙古八旗的格格,對蒙古各部的了解就是比我明白。我啊倒是沒想那麼多。」
愉妃面上不由得憂色又起,「那這事兒,還能成行麼?」
忻嬪含笑握了握愉妃的手,「即便是這樣兒,我反倒覺著更有趣兒了呢。愉姐姐你說,在那片靠近她母家之地、世代為蒙古人居住的草原上,反倒叫郭貴人出了事兒的話,還會有人會懷疑有外人害她麼?到時候也只會以為是她自己不小心,那咱們便自然更得解脫了。」
愉妃小心望住忻嬪,「你倒是與我說說。這些日子來,你倒對我還是守口如瓶!」
忻嬪輕笑,攥著愉妃的手輕輕搖了搖,「我還不是想要萬全穩妥了之後,才敢與愉姐姐說的麼?——法子自然都安排妥當了。木蘭行圍,最容易出事兒的便是馬匹。」
「郭貴人是蒙古格格,又到了自己祖居的草原上,她便必定要上馬好好顯擺一番的。而皇上和後宮所用的馬匹,便都該由上駟院來伺候」
愉妃眸子一亮,「你在上駟院裡安排了人?」
忻嬪咯咯一笑,低聲道,「原本自然是要配合愉姐姐之前的那個安排,便是安排人,自然也要安排與傅恆關聯上的人去。說來就是巧,註定是上天幫襯咱們,叫我查到那上駟院的侍衛里,就有一個是傅恆的侄兒、傅清的兒子,名叫明義的。」
「偏這個明義,還與八阿哥永璇交情頗深。這事兒只要鬧開,便自然牽連到永璇去那永璇與尹繼善的翁婿之情,呵呵,便也可以就此終結了。」
愉妃眸子便也是一亮,「太好了!」
忻嬪幽幽一笑,「便是安排好了,可是這會子咱們也不能只坐等著現成兒的。既然上回那段流言沒能傳揚開來,幾天之內便已然偃旗息鼓了,那咱們便得再另外想出個法子來,暫且將皇上的心思給引了開去。也免到時候兒咱們瞞不過皇上去。」
愉妃便眯起眼來,「挑動尹繼善與傅恆之間的矛盾,尚且不足以引開皇上的注意;那咱們還能做什麼去,能叫皇上分心呢?」
忻嬪深吸口氣,淺淺一笑,「愉姐姐想啊,皇上說要南巡,目的之一便是為皇太后賀壽;而這回秋獮歸來,怕就得十月、十一月去了,回來緊接著就是皇太后七十大壽的正日子故此這會子對於皇上來說,無論是大臣之間的和睦,還是江南的水患,終究都該比不上皇太后的七十大壽更要緊去。愉姐姐說,不是麼?」
愉妃一口氣梗住,「你是說,咱們可以在皇太后賀壽的預備上動些手腳?」
忻嬪笑了笑,「這事兒小妹是沒這個本事,再者小妹還得顧著與木蘭那邊的書信往還,親自盯著安排在上駟院的人呢。故此這事兒啊,要麼就不辦了;可若是要辦,便還得仰賴愉姐姐你。」
忻嬪帶著滿眼的崇敬凝視著愉妃,「總歸這會子後宮裡做主的,是愉姐姐您。便是慶妃、穎妃也留在京里,可是她們卻都是排位在愉姐姐您之下的。這便由您來安排這些事兒,才是最妥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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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初八,婉兮在避暑山莊方因為水患已平,放下了一頭子的心來。卻沒料想,當日皇帝過來,面上便又是帶著不豫之色去。
婉兮忙叫玉蕤將啾啾帶出去,這便上前柔聲道,「再過五天,就是爺的萬壽之慶。可是爺卻依舊憂心水患之後,百姓的安頓之事,故此這才還是不歡喜,是不是?」
皇帝輕嘆了聲兒,攥住了婉兮的手,「嗯哼,虧你還替爺這般開解。不是水患的事兒,劉統勛和兆惠都得力,尹繼善和高晉更是經驗豐富,治水之事他們合力辦得甚好。」
皇帝抬起眸子來望住婉兮,卻是慢了半拍才道,「是宮裡又傳來叫爺不歡喜的事兒。」
婉兮心下便也跟著「咯噔」一聲兒。
「爺宮裡發生什麼事兒了?」婉兮竭力地想要平靜,可是皇帝卻也還是察覺了婉兮指尖兒變涼,聲音也顫抖起來。
皇帝便輕笑一聲兒,將婉兮抱進懷裡,「噓,別胡思亂想,不是咱們小十五和小七!也不是慶妃、穎妃、婉嬪她們。他們全都好,爺叫魏珠和胡世傑分別盯著呢,絕不准出半點差池,否則爺回京之後拿他們的腦袋!」
如今魏珠是宮裡的宮殿監大總管,胡世傑是圓明園的宮殿監總管,兩邊分別盯著,便不管小十五他們是繼續留在園子裡,還是回到宮裡,都必須萬無一失才行。
婉兮這才鬆一口氣下來,小心將自己的驚慌給拾掇起來,不好意思地道,「瞧奴才,在爺面前兒竟失態若此。」
皇帝也是憐惜,將婉兮肩頭又攬緊了些,「終究從前便是爺盯著,也還是出過那麼多回的事兒。爺又怎麼能不明白你此時的小心翼翼去?」
婉兮伏在皇帝懷裡,這才松下來半口氣,仰頭去望皇帝,「那叫爺不歡喜的,又是出什麼事兒了?」
皇帝深深嘆息一聲兒,「是魏珠報,壽安宮正殿前檐的遮陽蓆片,失火延燒。」
一聽不是人出了事兒,只是宮苑失火,婉兮終於將心落回了肚子裡。
這世間的什麼,便是宮殿,又如何比得上人命金貴去呢?
只是婉兮卻也不敢掉以輕心,緩緩道,「壽安宮是爺為了給皇太后祝壽而改造過。奴才記著去年八月,就在爺萬壽前的兩天,爺都沒顧上給自己賀壽,依舊惦記著怎麼好好兒給皇太后今年的七十大壽賀壽,故此那天下旨,叫在壽安宮添建三層戲樓一座,四面各顯三間;扮戲樓一座計五間;東西轉角房二座,計三十二間;東配殿後值房一座,計三間;配殿兩座,計四間。」
壽安宮的改造,其實從十年前就已經開始了。那會子是給皇太后慶賀六十大壽,將壽安宮修葺一新;且在壽安宮裡臨時搭建三層的演戲台。到了今年皇太后七十大壽,便更是將那戲台上臨時的天棚等固定了下來,成為一座固定使用的大戲台了。
對於老人家而言,過大壽最要緊的就是歡歡喜喜看大戲。這專門為皇太后過壽搭建的大戲台,待得秋獮回去便到了用的時候兒了,誰想就在這會子壽安宮裡還著了火了。
雖說著火的不是大戲台,也不是宮殿本身,而是正殿前邊搭建的遮陽納涼所用的草蓆涼棚,可是終究這火是發在壽安宮裡,且就是在正殿前邊兒,也足以說明壽安宮內的確存在失火的隱患。
皇帝這便越想越是急,又是氣。
「更可惱的是,護軍明明發現了壽安宮失火,這便上前叫門,想要進宮門去協助撲火。可是壽安宮裡的首領太監,名叫『九十一』的著實迂腐、遮掩,竟然不准護軍入內,而隔著門說由他們自己來撲滅!」
婉兮垂首想了想,便輕輕繞著皇帝的手指道,「爺,這一宗倒是問不了那首領太監的罪。爺怎忘了,壽安宮也是內廷,內外有別。護軍不是太監,不准進內廷;壽安宮的內監自然是緊關宮門不讓進呀。「
皇帝一怔,隨即也是沉聲一笑,「可不,爺都給氣糊塗了!雖說這是宮裡的規矩,可是爺瞧著,那班太監就是不想叫護軍發現是他們不小心火燭,或者是吃煙所致!」
婉兮這才含笑點頭,「倒不知那過火之後的情形可要緊?」
皇帝這才鬆了口氣下來,拍著婉兮的手,「幸好並無大礙,只是那葦席棚子倒了架罷了。其餘宮苑、戲台皆無礙。爺已經吩咐德保,叫他來查問那些太監,如敢謊供狡賴,便上刑!」
婉兮含笑點頭,「爺既然已經安排得如此明白,德保大人又一向都是謹慎得力之人,那此事必定能查問明白。爺便別生氣了,好歹馬上就是爺的萬壽,還有中秋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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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三,皇帝在避暑山莊行萬壽節慶賀禮;原本應在過完萬壽節,或者中秋之後,就將從避暑山莊起鑾赴木蘭,可是這一年的秋雨甚大,從八月十九日開始,熱河等地又落下大雨。
皇帝原定的行程,便再度更改。
直到八月二十六日,皇帝方奉了皇太后聖駕,從避暑山莊起鑾赴木蘭。
八月二十七日,鑾駕駐蹕波羅河屯行宮。
因一路帶著啾啾同行,婉兮便也一路都仔細給啾啾講述沿途的風物、傳說。
到了這「波羅河屯行宮」,啾啾不解,便以為這行宮是坐落在一條名叫「波羅河」的河水邊兒。
小孩子的直白心腸,自是叫婉兮與和貴人忍俊不已。
「啾啾說錯了,這行宮的名兒不能按著漢字的字面兒來理解。」婉兮拍著啾啾的手,卻是看了和貴人一眼,「這波羅河屯啊,是蒙古話。」
「這一路跟著你皇阿瑪北上行圍,各處都是草原地界,多是蒙古話取的名兒。」
和貴人接住婉兮的目光,雖說稍稍垂了垂首,倒也隨即只釋然一笑,反倒親自捉過啾啾的手來,柔聲道,「你額涅終究是漢姓人,對蒙古話知道得不多。來,和娘娘給你講。」
婉兮歡喜,兩眼滿含讚嘆,朝和貴人眨了眨眼。
和貴人面頰有些紅,便扭過身兒去只當沒看見,只耐心與啾啾說話,「不是『波羅河』,而是『波羅-河屯』。『河屯』二字是『城』的意思,『波羅-河屯』放在一塊兒,就是『青色之城』的意思。」
啾啾便拍著手笑了,「原來是這個!」她指著窗外,「果然都是青色!」
便已是八月秋來,只是窗外的草原、山嶺,依舊還有青碧之色。
啾啾敞開窗,深深吸一口外頭的空氣,「都是草的味兒,清新怡人!」
婉兮便笑了,豎起大拇指,「哎喲,我們家啾啾了不得了,都會說『清新怡人』了!」
和貴人微微撅了撅嘴,「想來必定是舒妃娘娘教的。她家不是出過納蘭容若那樣的大詞人麼,自然最善詩詞。」
婉兮只能含笑握了握和貴人的手,「阿窅」
和貴人便也點頭,「我都明白。不管怎麼著,我這會子終究還只是個貴人,沒資格撫養皇嗣。況且就算有舒妃代為照料啾啾,皇上也沒明白說將啾啾交給她撫養去。總歸啾啾還在貴妃娘娘宮裡,那我和她就還可以到貴妃娘娘宮裡來看啾啾。」
婉兮這才含笑點頭,「皇上的心意,照我想來,也是這個理兒。」
和貴人心下這方舒坦多了,抬眸凝視著婉兮,「貴妃娘娘不必因我憂心。便如我方才都肯給啾啾解說蒙古話一樣兒,這事兒我心下也已經解開了。我始終都明白皇上和貴妃娘娘的心意,我不會自己鑽牛角尖兒,更不會心存芥蒂。」
正說著話兒,玉蕤有些神色緊張地走進來。
婉兮便當著和貴人的面兒問,「怎麼了?難道是壽安宮的失火之事,你阿瑪受牽連?」
終究德保是內務府總管大臣,再者宮內營建之事都正是德保管轄範圍之內。皇上雖說叫德保去審問壽安宮裡那一干太監去,可難免那些太監一時胡說八道,再攀咬到德保治下的內務府工匠們去,賴工匠們留下火種之類的。
玉蕤忙搖頭,「不是我阿瑪,姐放心。是才送來消息,說——郭貴人她,薨逝了。」
「什麼?」婉兮驚了一大跳,拍案起身,「這是怎麼話兒說的?」
郭貴人是蒙古格格,擅長騎射,身子骨兒的根基原本比漢女們要好得多;況且年歲還輕,素常都沒聽說過有什麼病去,怎麼說薨逝就薨逝了呢?
和貴人也面色發白,直盯著玉蕤。
玉蕤深吸口氣道,「外頭叫都說是『急病』,可是內里是——墜馬。」
婉兮急忙一把抓住玉蕤,「一邊換衣裳,一邊扼要與我說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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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兮帶著玉蕤、和貴人,急忙將身上艷色的衣裳、首飾都換下來,這便三人一起急匆匆奔赴郭貴人的行宮去。
換衣裳和走路的過程中,婉兮也已經將事情了解了個大概。
原是因皇帝秋獮,又剛過萬壽節,故此回部、蒙古各部都有貢獻馬匹為賀禮。這些貢獻給皇帝的馬匹,選神駿者都收入上駟院。
而皇帝今日在抵達波羅河屯行宮之後下旨,明日將行圍。
如婉兮這樣兒的漢姓女,反正也不會騎馬,倒沒怎麼驚動;而其餘出自滿洲、蒙古的內廷主位們,自都躍躍欲試。
不光是內廷主位們,自然還有一併隨駕而來的皇子皇孫的福晉們。
今年剛大婚的八阿哥永璇,又是這些年來頭一回正式雖皇帝秋獮,自然受到矚目。而無論是宗室皇親,還是大臣里,卻也不乏有人心存惡意,傳起風言風語來,咬准了說永璇必定不敢上馬。
這樣的話也傳入了八阿哥的福晉慶藻的耳中。
便是永璇能強忍下來的懊惱,慶藻卻也不能忍了。
永璇終究腿腳不方便,慶藻這便橫下一條心,非要代夫上馬。
慶藻雖說也是滿洲格格,出自章佳氏,故此上馬是必然的;可是慶藻終究生母是漢女,且自幼在江南長大,故此一身的氣度更像漢女,於這騎射之道,終究還是生疏的。
慶藻外表柔弱,內心卻是剛強。這便趁著今日在行宮裡,偷偷兒帶了位下女子,到外頭練習騎馬。
因內廷主位、皇子皇孫福晉們都跟上駟院要馬匹,上駟院一時排演不開;而偏巧兒上駟院裡剛進了這樣一批進貢的駿馬,這便將這些馬匹也安排進來。
郭貴人是蒙古格格,倒不怕這些馬匹尚且還需時日調校,這便爽朗地拉了一匹馬就上馬馳騁了;而上駟院官員也只知道慶藻同樣是滿洲世家的格格,這便以為慶藻也同樣擅長馭馬,這便也將這樣一匹新進貢來的馬給了慶藻。
慶藻在行宮外的草原上遛馬,這便遇見了郭貴人。
郭貴人自是馬技嫻熟,這便帶著慶藻撒開了去跑。郭貴人也沒想到慶藻原本不善騎馬,更不懂控制一匹尚且不熟的馬去。結果這兩匹馬並轡跑開,郭貴人那邊技巧嫻熟,自是一馬當先;而慶藻的馬在競賽之下,竟然反倒受了驚去。
彼時情勢緊急,郭貴人發現情形有異,卻已經無法叫慶藻的馬停下來。
郭貴人自知是自己提議賽馬,才叫慶藻涉險,這便來不及思考之下,借著兩匹馬彼此接近之時,從自己的馬背上縱向了慶藻的馬
郭貴人是想跳到慶藻的馬上,幫慶藻收服驚馬。可是她終究是女子,又是驚慌之下,距離計算出了差錯結果郭貴人自己雖緊緊攥住了馬韁,可是卻被那驚馬拖在地下。
而慶藻驚嚇之下,也從馬鞍滾落,摔在了地下。
當周遭護軍發現異常,縱馬執了套馬杆將驚馬套住時,被拖在地下的郭貴人已然溘然而去。
到了郭貴人的行宮外,隔著牆便已經聽見裡頭哭聲悽慘。
婉兮屏息而立,先叫玉蕤與和貴人進去。她自己轉了個彎兒,先向永璇和慶藻的行宮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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