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卷38、二十年,對你的心從未改變(畢)
2023-09-18 18:30:31 作者: miss_蘇
正文 七卷38、二十年,對你的心從未改變(畢)
作者:
婉兮也循聲望去。
已是暮色朦朧,婉兮遠遠也只能看見那是個男子,高鼻深目。
劉柱兒和屈戌等都聞聲奔過來,護衛在婉兮身畔。
玉螢也機靈,不由得看向和貴人,輕聲問,「請恕奴才斗膽,可是和主子的母家人前來請安?」
今兒皇上賜宴,大宴之上還有霍集斯伯克等多位回部伯克。和貴人的兄長圖爾都台吉也在其中。
和貴人忙朝婉兮一禮,「不是我的家人。這是內廷,又不是我自己單獨一個人的行幄,他們不會如此冒失。」
說著話兒,那個人已經急急上前跪倒,「微臣郎世寧給令貴妃娘娘請安。微臣驚擾了令貴妃娘娘,罪該萬死。」
婉兮也是一詫,卻是含笑連忙吩咐劉柱兒,「快扶起郎世寧大人來。」
.
九月的草原,夜晚的風已是透骨地寒了。婉兮便吩咐請郎世寧入行帳說話兒,也捉著和貴人的手,請和貴人入內。
和貴人有些猶豫,低聲問,「他是外臣,咱們如何方便見他?」
婉兮含笑搖頭,「你的擔心有理,內廷與外臣自不便見面。可是郎世寧大人今年已經七十有二,已是長輩老人家,已然無妨。」
「況且他的身份是西洋傳教士,放在咱們中國的概念里,便是洋僧人,是寺人。便如宮中內監也皆稱『寺人』一樣兒,咱們與郎世寧大人之間,倒不必拘著男女大防去。」
和貴人也驚得張大了嘴,「都是七十二歲的老人家了?從背影兒里,倒是看不出來。」
婉兮輕輕一笑,「可不是。他在康熙爺的時候兒進宮伺候,到如今已是三朝老臣。前年他老人家過七十壽辰的時候兒,皇上還親筆寫賀詞。」
和貴人這才鬆了口氣,「如此說來,皇上與這位大人的君塵之誼頗為深厚。」
婉兮點頭,「是。皇上曾說過,當年郎世寧大人剛進宮的時候兒,是康熙爺六十多歲的時候兒。那時候皇上已被康熙爺接進宮中撫養,故此郎世寧大人進宮的時候兒,咱們皇上還是個小孩兒。皇上那時候就親眼見識了郎世寧大人的畫技。」
「後來,雍正爺登基,擴建圓明園。許多西洋景觀便都是郎世寧大人親筆設計的畫稿,便連那十二獸首的西洋水法都是他設計的。故此皇上青年之時對郎世寧大人的畫技更增欽佩。「
「待得皇上登基,皇上曾說過,那幾年裡皇上幾乎每天都要去如意館看郎世寧大人作畫」
和貴人靜靜聽著,面上的神色也是越來越舒緩下來。
「既然如此,想來今天郎世寧大人也必定不是貿然前來,應該是奉了皇上的旨意。他是皇上信得過的大臣,咱們便是一見,也不打緊了。」
婉兮含笑拍拍和貴人的手,「我今兒之所以非要拉著你一起見見,其實也是因為你與郎世寧大人算得有緣——整個圓明園裡的西洋樓,設計稿都是出自郎世寧大人之手。你的『方外觀』就是西洋樓中之一景,想來方外觀後來改造成你們回部禮拜堂的模樣,所有的一應設計依舊是他老人家的手筆。」
和貴人會意,便是一笑,「貴妃娘娘說得對,我該親自對這位老人家說一聲感謝。」
那方外觀滿牆雕刻了古蘭經,內里又是通頂的天方國建築風格,工程都是十分不易,可見老人的用心。
婉兮輕拍和貴人的手,「那咱們便進去吧,別讓老人家等急了。今兒想必他老人家也跟著皇上累了一整天了,咱們趕緊說完了話兒,也好叫老人家回去歇息。」
.
婉兮進了帳內,與和貴人分主次落座,郎世寧上前重新見禮。
相對而言,無論是漢人、滿人、蒙古人,五官上都相對平面;反倒是和貴人與郎世寧同為高鼻深目,想來兩人互相看著對方,也應該覺著親切。
終究在宮裡這個偌大的世界裡,這樣相貌的人,統共沒有幾人啊。
或許就是因為這個,故此郎世寧有限的幾回抬頭望來,也都主要是在盯著和貴人看。和貴人有些不自在,不斷朝婉兮看過來。婉兮含笑拍拍她的手,「自然是郎世寧大人覺著你面目可親。放輕鬆些兒吧,便如咱們自家的老祖父一般。」
婉兮藉故回後帳去褪下身上這明黃的龍袍去。
太尊貴了,叫她回自己的帳篷還這麼穿著,著實有些拘束得慌。
玉蟬和玉螢伺候婉兮更衣,玉蟬便忍不住樂,低聲兒問婉兮,「和貴人被郎世寧大人盯得,很是有些不好意思了。主子怎麼還躲了,叫和貴人一個人兒留在那兒,她臉都紅了。」
婉兮輕笑一聲兒,「因為我猜啊,郎世寧大人今兒來,就不是來見我的;他就是來看和貴人的。」
玉蟬有些不解,「主子這是?」
婉兮輕笑,「從郎世寧大人進宮以來,宮中所有大型的狩獵圖、行樂圖,全都是郎世寧大人親筆起稿;雖然這些大型畫作後來都是他與如意館中他的徒弟、以及其他畫師共同完成,但是畫作中的主要人物,尤其是皇上與內廷主位們,一定是他親筆畫就的。」
「我的相貌呢,他不陌生了。終究乾隆十年,他便已經給我畫過像了;而這回要畫下宴塞四事圖的話,必定要將和貴人畫入,而和貴人剛進宮不久,想來郎世寧大人還沒見過。這便自然要多盯著看幾眼了。」
玉蟬和玉螢聽了都是恍然大悟,「原來皇上是叫郎世寧大人來看和貴人的?那怎麼偏挑到咱們帳篷里來?」
婉兮瞟了她們一眼,含笑卻沒說話。
還是玉螢聰慧,含笑一拍手,「我想到了!皇上終究是男人,若叫皇上親自帶著郎世寧大人去見和貴人,一來皇上自己面上過不去,二來叫和貴人也尷尬不是?而郎世寧大人是在咱們主子跟前兒見的和貴人,這便自然叫皇上自己不必尷尬,也能叫和貴人自在下來了。」
玉蟬便也笑了,「是這個理兒!」
婉兮聽著,垂首微笑,趕緊著換上了自在的半舊常服,這便回身吩咐,「咱們快些出去吧,別叫你和主子太沒依沒靠了去。」
.
果然待得婉兮回到前帳,和貴人已是趕緊起身告辭。
婉兮知道她不自在了,便含笑放了和貴人去,還特地叫玉螢去一直送到帳外。
郎世寧再度重新見禮。
婉兮與這位三朝老臣倒也不見外,含笑道,「大人請坐。」
因郎世寧曾經主持過圓明園裡諸多西洋建築的設計,故此他的身份已經不止是一位如意館的畫師。皇帝賜給郎世寧奉宸苑卿的品級,這是內務府三品的官職。以三品大員的官職,再加上他的年歲,便連婉兮這貴妃之尊,也都是一口一個「大人」地敬稱著。
郎世寧便又要跪倒,「微臣實在不敢貴妃娘娘萬萬不要再稱『大人』了。」
婉兮含笑點頭,「您老受得起。總歸啊,若叫我直呼您老人家的名諱,我倒不知該怎麼說話了。您老便不是為我著想,也得替我肚子裡的皇嗣著想——他怕是也聽得見咱們說話了,我總得教導他懂得尊老的道理,您說是不?」
郎世寧便只得受了,一再地行禮。
重又坐下,郎世寧都不由得輕輕一嘆,「貴妃娘娘的福氣,微臣從乾隆十年那會子就知曉。時至今日,貴妃娘娘的福氣,越發叫微臣心生景仰。」
婉兮倒笑,「大人怎麼會如是說?我倒聽糊塗了。」
郎世寧輕嘆一聲兒,「乾隆十年,微臣第一次奉命為貴妃娘娘畫像的時候兒,微臣還不敢直言不諱;不過這會子,微臣倒是敢說了——微臣從乾隆元年起,便為皇上、內廷主位畫像。可是請恕微臣直言——微臣所畫的位分最低的,正是當年的貴妃娘娘您啊。」
「哦?」婉兮不由得微微瞠目,「怎會是我?」
郎世寧微笑,「那會子微臣已經畫畢的喜容為皇上、彼時的皇后、貴妃、純妃、嘉妃這便都是妃位以上的,唯有貴妃娘娘一位身著香色的嬪位娘娘啊。」(那畫上雖然標註「令妃」,可是穿的可是嬪位的吉服喲,證明是在嬪位的時候兒就畫啦這畫在美國,展出時該館的介紹里甚至說,唯有皇帝、皇后、令妃的畫像是郎世寧畫的;其餘七人是郎世寧徒弟所畫,最後三人是其他畫師所做。聯想那時候才乾隆十年啊,令妃已經受到了何樣的重視去)
「而與娘娘幾乎同時封嬪的舒妃娘娘,都是在乾隆十四年封妃之後,方穿了妃位的金黃龍袍入畫。那日子距離貴妃娘娘您在嬪位的畫像,已經過去整整四年了」
「至於後來慶嬪、穎嬪、忻嬪也在嬪位入畫,可那都是乾隆十六年之後的事兒了,比貴妃娘娘您入畫,整整晚了六年去啊——故此總結起來,貴妃娘娘您才是第一位以嬪位便入畫心寫治平的內廷主位啊!」
那捲心寫治平,是皇帝獨自收藏的畫卷。婉兮也只是在自己的畫成之後看過,當時因年歲小,許多宮裡的掌故尚且不明白,故此也沒留意這些。此時回想起來——她當時倒當真是唯一的一個穿香色嬪位吉服入畫的;後來便是再加入其他嬪位,她卻也是第一位開創了嬪位入畫先例的。
偏是今日,偏是她生辰這一天,偏是看完了一整天的盛宴之後,她又從郎世寧這兒得知了多年前的這樣一段故事婉兮心下無法不甜意涌動。
只是當著郎世寧,她不能不克制著,便只是垂下頭去,隱秘含笑。
——先前還覺著皇上叫郎世寧這會子到她這兒來,是來瞧瞧和貴人的,也好起稿畫畫兒;可是這會子看來,郎世寧怕其實是來說這個的了。
她的爺呀這份心意,她已然結結實實全都接穩當了。
.
郎世寧該說的都說完了,這便跪安告退。
婉兮親自起身示意。
郎世寧倒退到帳門口,按著規矩得出了門口去才能轉身而去。就在這一剎那,婉兮瞧見他面上呈現的一股子迷惘去。
婉兮便叫住郎世寧,「大人且留步。我知道大人回去便要為今天的大宴起草畫稿,今兒是大典嘉禮,半點兒不容有錯,大人若心下還有什麼不清楚的,但凡我能幫的上的,還請大人儘管開口。」
郎世寧便趕緊回來又是跪倒,「微臣的確是有一樣兒不明白的不瞞貴妃娘娘,微臣今兒來看和貴人娘娘,不僅是為了今天這一張圖。皇上已經下旨,叫微臣籌備平定準部回部戰圖,那張圖會比今日這張更為浩大。」
「故此微臣必須得看明白回部人的相貌、衣著去到時候兒畫那張平定圖,才能不出錯兒。」
婉兮點頭,「朝廷耗時六年方贏來如此武功,大人的確應該纖毫畢現,不容半點差池。」
郎世寧便皺眉,「可是微臣原本見覲見的回部王公多頭戴白帽、身穿白袍;微臣又親自設計了『方外觀』,那更是主要運用了白色微臣聽說和貴人剛進宮的時候兒,原本也是穿白袍,渾身上下並無其他顏色的啊。可是今兒,微臣卻見和貴人穿紅衣,這便叫微臣迷惑了。」
「難道是微臣錯了?那以後微臣再畫回部人,究竟是穿白衣戴白帽,還是紅衣紅帽了去?」
.
婉兮便頷首微笑,讚許道,「大人果然目察秋毫。大人從前聽說的沒錯,和貴人進宮時,是一身白袍。故此『方外觀』皆為白牆。」
郎世寧沉吟道,「難道因為今兒是大慶之日,故此和貴人穿紅衣,以示喜慶?」
婉兮含笑搖頭,「大人可聽說過『白帽回』?」
郎世寧終究是西洋人啊,便是在中國已經生活了幾十年,可終究回部是方從西方東來,他也是分不清楚。郎世寧赧然道,「還請貴妃娘娘賜教。」
婉兮點頭道,「朝廷平定回部,和貴人母家人奉旨入京安置,『八爵進京』。他們家人之外,還帶來工匠、僕從等,皇上下旨編為內務府正白旗下,為『回人佐領』,並且賜住在西苑『寶月樓』外,皇上從內務府撥內帑敕建『回回營』給他們居住。」
寶月樓(咳咳,就是今兒中南海新華門哈,中央的大門兒厲害了不)建於乾隆二十三年,早在和貴人進京之前。因回部為「西來之人』,古往今來西域人在中原各地居住,都選在城市的西邊兒。故此皇帝便將西苑外、西長安街的這一片地獄賜給他們居住。
「而中原內地各城,自唐代以來,早就有信奉回教之人居住。只不過那些人早已融入中原人,說漢話、相貌等都與中原人並無迥異之分。而和貴人的母家從西域來,是回鶻後裔,與這些回人並非同宗同祖。和貴人母族安置下來之後,依舊還用他們自己的語言,便想與原本那些回人區分開。原本那些說漢話的回人也都白衣白帽,故此和貴人母家族人便改成紅衣紅帽。」
「如今,原本說漢話的中原回人,便稱為『白帽回』;而京中和貴人的母族,便稱為『紅帽回』了。因母家人衣著已然更改,和貴人在宮中便也一同更換成紅衣紅帽了。」(「白帽回」是今日之回族,「紅帽回」是維吾爾族。)
郎世寧恍然大悟,跪倒連連稱謝。
婉兮挑眸望住郎世寧,微微一笑,「大人既然要奉旨籌備平定準部回部圖,我倒是建議大人可到回回營去看看。回部人的相貌衣著,便都近在眼前了。」
.
郎世寧滿意而去,七十二歲的老人背影蹣跚走遠,沒入夜色。
玉蟬和玉螢便都歡喜道,「今兒是主子的好日子,皇上為了今天費了這麼多心去。奴才們便都急著想看郎世寧大人的這幅畫去呢!」
婉兮含笑點頭,「只是作畫不易,這樣大型化作,又豈是三兩個月便能畫就的?況且他們是供職宮內,光是樣稿便都要皇上親自過目之後才可,這中間尚且不知道要修改過幾稿去。待得樣稿終於可以定下來,再正式畫完,怕得二三年去。」
婉兮回想著郎世寧那年邁的背影,也是輕輕嘆息了聲兒,「況且郎世寧大人都是七十二歲的老人家了,憑這個年歲,還要主持這樣大的畫作,已是辛苦。」
「況且你們方才沒聽見他說麼,他接下來還要籌備朝廷平定準部回部圖,那自是比今日這幅畫更大的一宗工程,興許會成為本朝規模最大的一幅畫作去。」
婉兮隱含了一句話沒說——七十二歲的老人家,說句不好聽的,都是有今天沒明天的了,當真不知道老人家可能會在哪一天溘然辭世到時候,這些畫能不能畫的完,都是未知之數。
婉兮這樣想來,便又不由得有些悵然了。
這便是人間無常、歲月無情了。到了這個年歲,尤其是今天還是她生辰,便忍不住更是對生老病死,有了更多的悵惘去。
婉兮的神色便也叫玉蟬和玉螢有些黯然了。
她們是官女子啊,也總有出宮的那一天。如果這幅畫要二三年才能最終完成那她們,終究還有沒有機會看得見了呢?
終究人生一世,人與人的相聚卻總是宛如一場萍水相逢,相聚片刻,終要散去。
玉蟬和玉螢兩人對視一眼,連忙都掩住鼻尖兒的酸澀去。
.
在圍場度過自己的千秋生辰,歇息一日後,婉兮終於踏上了回京的路。
臨啟程那天,皇帝膩在婉兮帳中良久,攥著婉兮的手不捨得鬆開。
「若不是今年的行程都是早就定好的,爺真想陪著你一起回去。」
婉兮含笑安慰地輕輕拍拍皇帝的面頰,「奴才知道,如今雖說朝廷在西北的大局已經平定,但是准部、回部的部分王公心下還有異動。爺在木蘭圍場行圍,安撫蒙古各部之後,待得回到避暑山莊,還有回部年班伯克入覲之事。蒙古和回部,皇上都得兼顧。」
「奴才便是自己回去也不打緊,終究這裡又不是江南,距離京師才幾步路呢?奴才若是走快些,不過幾日的工夫就到京了。爺便放心地在這邊辦事吧,奴才便是自己回去,也必定將咱們的孩子穩穩噹噹生下來。」
婉兮說著含笑垂首,輕輕撫摸自己高隆的肚子,「這小傢伙跟著奴才走了這一路,這可是多大的福氣?他啊,自有上天庇佑,有列祖列宗的護持,爺盡可放心。」
皇帝便也含笑輕輕撫著婉兮的肚子,卻是輕聲呵斥道,「臭小子,好好兒聽著,可不許半道兒上折騰你額娘去!若不聽話,等阿瑪回去便好好兒給你立規矩去!」
婉兮瞧得見,皇上雖說含著微笑說笑話兒呢,頭也壓得低,可是他的側臉處終是藏不住他那一角已然紅了的眼圈兒去。
從乾隆二十一年,終於有了他們的第一個孩子小七開始,前面的四個孩子,無論下生還是夭折,皇上都陪在她身邊兒啊。只是這一回,這個失而復得的孩子,沒辦法在皇上陪伴之下降生。
誰叫他來到人間這一年,恰恰是皇上的五十大壽,又是朝廷徹底平定西北的大慶之年呢?皇上今年的會盟、慶賀的事兒總比往年多了幾倍去,且每一件都需要皇上親自出席的啊。
婉兮努力含笑,不叫自己也跟著皇上一起紅了眼圈兒去,這便伸開手臂,隔著自己這次格外圓的大肚子,擁住了皇帝。兩人相擁,中間兒夾著他們的孩子,這邊也是一家三口,同在一起了。
雖說告別總是傷感,可是婉兮卻沒想到,皇上在她啟程之時才揭曉了一個懸念——婉兮怎麼都沒想到,皇帝竟是派傅恆一路護送!
婉兮這便終究有些忍不住了,紅了眼睛回眸望住皇帝。
皇帝卻笑了,長眉輕揚,眼角兒挑起一抹矜傲來,微微抬高下巴。
婉兮都忍不住含淚輕笑,「嘁爺又得意什麼?」
皇帝輕輕伸手進馬車窗來,輕輕撫了撫婉兮面頰,「爺不放心咱們的孩子,更不放心你這一路唯有小九親自護送,爺才可稍微鬆一口氣去。」
婉兮使勁兒瞪圓了眼,不叫淚珠兒滑下來。可終究,當馬車走遠,她將車窗簾兒放下的剎那,還是有一串淚,倏然全都噼里啪啦落了下來。
.
好在這一路,還有九爺相陪這一驚喜去。
原本還以為九月初九這日,皇上已是將所有的驚喜、用心已經盡數表達,卻其實皇上卻還是留了一手兒,叫她這一路回京,也是揣了滿心滿懷的歡喜去。
不僅傅恆護送,便連語琴、穎妃也都跟了回來,一路照顧婉兮。
婉兮在宮內這些年,除了婉嬪之外,便是與語琴、穎妃情意最深,故此這些年過來,她從前與傅恆之間的點點滴滴,便也都不瞞著語琴和穎妃了。
故此這一路上,三人在馬車中有時坐得寂寞了,語琴和穎妃還忍不住挑開窗簾看一眼外頭騎馬前後回護的傅恆,悄然笑笑,打趣婉兮一二。
婉兮自也不放在心上。
終究都是多少年的事兒了,更何況她此時肚子裡懷著皇上的孩子呢,她一顆心都在他們身上,這些年也未曾分開過。語琴和穎妃她們笑,她就由得她們去罷了。
有語琴和穎妃陪著,便是每晚到大營過夜,傅恆前來請安,也都謹守規矩,只在帳門外問安。
直到離開草原,回到平地的張三營行宮,距離京師已是近了。婉兮也是牽掛傅恆這一路護送的辛苦,這才特地宣來見面。
.
即便是見面,即便是這會子皇上並不在身畔,婉兮想了想,也還是狠了心,命落下那掛朱漆竹簾來。
一道竹簾將兩人隔開,那竹簾雖輕、雖薄,比不上宮牆的厚重,可卻也總是一道永遠抹不去的、淡淡的憂傷啊。
傅恆進內跪倒請安,婉兮隔著竹簾,深深凝視傅恆。
鼻尖兒有些酸,可是面上卻是竭力含笑。
「果然是君臣一心,皇上今年五十歲了,頗有些發福,臉如銀月一般;九爺你呵,也是兩頰見豐啊!」
中年發福,總是男子過不去的一道門檻兒吧?雖說再沒有年少之時的風骨清秀,不過這個年歲了,富態些倒也更雍容年輕些。
傅恆沒想到九兒一張口就說這個,這便怔住,一時不知該如何接著話。
垂首望自己,不由得有些自慚形穢了。
婉兮便笑,「九爺想什麼呢?我啊,還羨慕皇上和你如此發福呢。我自己啊,這會子想胖,卻也都只胖在肚子上,自己臉便怎麼都胖不起來了。」
傅恆心下說不出的疼惜,卻也有說不出的——欣慰。這些年九兒一年一個兒,雖說叫身子憔悴,可是卻也足見皇上對九兒的長情不改。
他便努力地笑,「令主子這是都可著皇嗣呢,此乃慈母之心。奴才惟願皇嗣早點落地,倒叫令主子好好兒將養些兒才好。」
婉兮豁達地笑,「嗯!我聽九爺的!」
這語氣,雖是三十多歲的婦人了,可依舊還有當年的俏皮、輕快。傅恆的心尖兒便又習慣地疼痛了起來。
原來二十年的時光,可以改換了人的容貌和身材,卻獨獨抹不去,心上的疼啊
婉兮見傅恆又不說話了,心下也並非不明白九爺所想。她垂首,指尖拈著腕上的珠串,緩緩道,「九爺的孩子都爭氣,隆哥兒今年正式迎娶了四公主不說,便是靈哥兒都在西北立了大功我這幾年便是沒與九爺見面,可是在宮裡聽見他們的好消息,我這心下,也都替九爺歡喜呢。」
「知道九爺家中如此興旺,我在宮裡,便是沒見著九爺,卻也是欣慰的。」
好容易見著一面,總有太多的話想要說;可是一時開了口,卻又不知從何說起了。便萬語千言,都化作這一聲去吧。都為安好,又豈不是彼此的心愿了去?
傅恆心中劇痛,險些控制不住自己的心緒。他唯有在袖口裡,用指甲狠狠掐住戶口去,竭力叫自己面上平靜下來。
「多謝令主子掛懷奴才的幾個孩子,無論是靈兒、隆兒,還是康兒,這些年都多賴令主子的呵護、教導。雖這幾年沒能見著令主子,可是從三個孩子身上,以及四公主那兒,奴才依舊能看到令主子的慈愛去。故此奴才便也如見了令主子一般。」
「去年令主子得以進封貴妃,奴才忝為冊封正使,這便更叫奴才歡喜得無以復加只求令主子在宮中安好,奴才便再無奢求了。」
婉兮含笑點頭,卻捨不得再聽九爺說這樣苦澀的話去了。她便微微轉念,特地又俏皮地道,「九爺可還記得從前我的那些生辰去?從前啊,九爺總是用盡心意為我預備生辰的賀禮」
那些從小吃慣的餑餑、那些畫像、那些親手雕刻的香盒,她每一樣都還珍存著,未曾稍忘。
傅恆這一刻,終是淚濕眼眶,「奴才怎麼能忘得了?!」
婉兮含笑點頭,「所以啊,九爺瞧,今年這又是在我生辰呢。叫九爺這一路送我回京,這便又是九爺送給我的一份大禮去了」
傅恆心下微微一顫,已是明白,深深垂首,輕輕閉上了眼。
「令主子說的是,其實這何嘗不是皇上給奴才的一份殊恩?也更是皇上為主子預備的諸多千秋賀禮之中的一樣兒。」
婉兮含笑點頭,「皇上也說,我這一路唯有託付給九爺,皇上才能安心。九爺瞧,二十年過來,九爺依舊是皇上心中第一可信之人。皇上對我長情,對九爺同樣也是長情不改。」
傅恆用力點頭。
他懂,他就是都懂啊所以這心下的疼,才反倒這樣的多;這樣地,二十年都無法抹去半點。
可是九兒這樣說了,他自然也得叫她放心。他便竭力地笑,「奴才倒不知令主子可曾留意一事——令主子冊封貴妃時,奴才是令主子的冊封正使;而當年皇后主子冊封為皇后的時候兒,奴才恰好也是冊封正使啊。」
「皇上用了皇后的冊封正使,卻是來冊封令主子的貴妃之位皇上此心之重,令主子,您可明白?」
(腫麼樣,九兒這個最重要的生辰過得夠牛吧?謝謝親們的月票和打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