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卷346、此處來,此處歸(八千字畢)
2023-09-18 18:30:31 作者: miss_蘇
正文 六卷346、此處來,此處歸(八千字畢)
作者:
皇帝長眸一眯。
「你們陪著你們主子,在竹林里,遇見什麼事兒了?」
娜仁仿佛這會子回想起來,還有些後怕。
「竹林里幽靜,竹子能擋住外頭的日頭。一旦風來,那些竹子都颯颯有聲,冷不丁聽起來,到像是人的衣袂摩擦,或者是腳步聲。」
「尤其竹子高而挺拔,有時候冷不丁望過去,尤其在陰影處的,便仿佛是人影幢幢」
「那日又是九月初一,外頭祭城隍的鑼鼓喧天,便也有人說什么小鬼兒會被城隍攆得滿地跑那會子多主子本坐在石凳上,冷不丁就聽見竹林里仿佛有人冷笑。」
「奴才和薩仁忙去看——果然見隱約有人穿一身綠袍,陰森森地從竹林里急閃而過」
「哦?你們可看實了?」皇帝也猛地起身,一雙眼緊緊盯住兩個官女子。
娜仁和薩仁對視一眼,面上都有些遲疑,「回皇上,奴才就是覺著像。並不敢說實了是否一定是有綠袍人閃過,還是風吹竹林的錯覺。」
「那笑聲和隱約的哭聲,也或者是不是風吹竹林的颯颯之聲。」
娜仁說著哽咽,「只是主子確實被驚嚇著了,從石凳上跌了下來。再加上那會子竹林里有些陰冷,風也是涼的,多主子當時跌倒在地,便覺著有些不大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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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著話,皇后那拉氏從外走進來。
她先前是去安慰多貴人,這會子也過了這邊來。
那拉氏聽到此處,也是一眯眼,「綠袍人?九月初一的事兒,到此時已是二十多天了,胡世傑,你宮殿監上下可查過了?」
胡世傑,忙跪倒回話,「回皇后主子,奴才九月初一得了信兒,自不敢怠慢,立時帶人徹查。」
「只是九月初一日乃祭城隍日,各宮的人都在園子裡,人多,一時難以捋請;且『瑞應宮』等處,又請道長做了三天三夜的道場道場之上又有捉鬼等儀式,道士們扮成鬼祟,穿綠袍的也不少」
胡世傑叩頭,「是奴才無能,請皇上、皇后主子治罪。」
皇帝不由得眯了眯眼,「查不清,才對了!就是有人要利用了九月初一這日子,就是要蒙過人眼去的。」
「別說沒看清,便是那樣個日子、揣著那樣的心思,便是看清了,人懷鬼胎,也終究是防不勝防。」
那拉氏冷哼一聲兒,「便是再難查,也總得要一查到底!總歸今年是什麼年份,多貴人的孩子怎麼能就這麼不明不白地沒了?這又要讓蒙古各部怎麼看咱們?又要歸降的厄魯特各部,如何對朝廷誠心依歸了去?」
那拉氏深吸一口氣,扭頭盯住胡世傑,「一時查不清,那就多給你些日子,細細地查;若有不肯招的,我便准你用刑!——你宮殿監從前唯有給太監用刑的權柄,我這回便也一體將那些有嫌疑的官女子也交給你,該用刑的便一併用刑!」
「總歸必定有人受刑不過,撬開那張嘴去!」
得了皇后的授權,胡世傑忙叩頭,「奴才領旨。」
那拉氏深吸一口氣,轉眸望向皇帝,又望望地上跪著的一大片人,「古往今來,後宮裡總是難免傳出些腌臢事。本宮身為皇后,本想母儀天下,以慈母之心教化後宮諸人。故此這些年有些事兒便也得饒人處且饒人了。」
「只是從六公主薨逝之事起,本宮瞧著這後宮裡的歪風又有抬頭的意思。本宮便再如何想寬體融合,怕反倒縱了這股子歪風去!」
「再加上你們心下該都明白,今年是什麼年頭,多貴人又是什麼身份!多貴人的孩子沒了,這不僅是後宮裡女人間爭寵的小事兒,這將干係到朝廷這些年來對西北準噶爾用兵的最終勝負,干係到厄魯特各部、乃至內外扎薩克蒙古各部的歸順之心。故此,本宮便不能再心慈手軟!「
「本宮今兒將話撂下:皇上忙於前朝,回部的事尚未徹底撂定;那這後宮裡,本宮便也不容任何人再生事!這一番不但准宮殿監對官女子用刑,若叫本宮查出來,是後宮哪位主位、小主兒的摻和進來,本宮也絕不手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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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晚上,皇帝查問多貴人此事,直到各宮下鑰的時辰,尚未了結。
婉兮一覺睡到六月二十三日天光微明。
聽見動靜,玉蟬進來伺候。
玉蕤雖說已是瑞常在,可是每天早晨也依舊還是立規矩。只是玉蕤不想叫玉蟬心下不安,故此每天都是掐著時辰,看見婉兮寢殿的燈亮了,確定是玉蟬已經去伺候了,這才來。
玉蟬伺候婉兮穿衣,玉蕤便在一旁幫手。低聲絮絮說昨晚得到的消息。
「昨兒皇后在多貴人宮裡大發雌威,說這次的事兒必定要一查到底,別說官女子也可用刑,便是後宮嬪御若查出牽涉其間,也絕不手軟。」
婉兮忍不住微微皺眉,「就怕這樣兒。多貴人的孩子沒了,是該一查到底,卻不該撒這樣大的網。這網裡,怕總有受了委屈的。」
玉蕤也點頭,「我也覺著,皇后忽然這樣大發雌威,也有她的目的。她怕是正可以趁著這件事兒,狠狠打擊一回叫她不放心的人去。」
思緒萬千,婉兮索性不叫玉蟬來編辮子,她自己攏過髮絲來自己編著辮子。
「這一回總歸皇后心下有底:她彼時身在木蘭,這一切自然與她半點干係都沒有。故此她自可放開手腳,大刀闊斧一番。」
玉蕤咬住嘴唇,悄然望婉兮一眼。
她心下的擔心是,皇后別利用這事兒,將火燒到她們永壽宮裡來就好。
不過幸好主子這會子就要臨盆了,皇上又在身邊兒,諒皇后也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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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早膳的時候兒,高雲從來回話。
高雲從說,皇上早上三點多就起來忙國務,軍機處半夜就送進緊急的軍報來;高雲從說皇上忙過頭午這一兩個時辰,再去暢春園給皇太后請過安,就過來。
婉兮明白,皇上昨天才迴鑾,這兩個多月京中也積壓了不少事,需要這會子第一時間處理;皇上要去給皇太后請安,也是緊著要將多貴人的孩子沒了的事兒稟報給老太太。
婉兮一邊簡單吃些黑米粥和新醃的醬黃瓜扭兒。可是嘴裡卻覺著沒有滋味兒,便問劉柱兒,「今年醃鹹菜,難不成用了新缸麼?怎麼一點兒醬香味兒都沒有?」
高雲從便以為是婉兮不高興了,這便趕緊趴地下磕頭,「奴才斗膽,皇上今早上是真的有要事——九月初一日,江西巡撫阿思哈,祭城隍拈香畢,竟然遭手下斧擊。這事兒有些邪性,皇上需要親自過問。」
「二來,西北定邊將軍找回送來奏摺,說大小和卓兄弟已經被巴達克山擒獲了!」
婉兮也是歡喜得將粥碗都墩在桌上,「當真?原來是這個!你個高雲從,渾說什麼呢,我哪兒不高興了?我這會子高興還來不及呢!」
高雲從這才歡歡喜喜地請跪安,告退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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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了,陽光映在窗上,仿佛小姑娘頰上新勻的胭脂。
婉兮一時歡喜不禁,難得今兒又多添了一碗粥;先前吃著沒有滋味兒的醬黃瓜扭兒,這會子吃起來也是脆生生又醬香滿口了。
許多天沒這麼好好兒吃過一頓,婉兮吃完了,心滿意足叫撤了膳桌去。這便又習慣地摸著肚子,垂首與孩子說話兒。
——肚子吃撐了,占不占孩子的地兒?擠著他沒有啊?
這已是她這些個月來固定的習慣,尤其是四個月前後有了胎動之後的必行功課。
婉兮知道,孩子會聽見她說話的聲音,而且每每都會有回應。
只是這幾天來,孩子的回應有些微弱了。她也問了母親、守月姥姥和守月大夫,他們都笑說「無妨」,說孩子即將降世之前,也會自己積攢力量,有的孩子乾脆也長長睡一覺,好幾天都不再亂動了,直等著宮縮疼痛來叫醒,這便出世了。
可是今兒,婉兮垂首拍著肚子說了好半天的話,肚子裡竟然半點反應都沒有!
婉兮大口吸氣,警告自己要冷靜。
說不定時辰還早,所以孩子便也沒睡醒呢。
別說胎兒,便是永璐、小七他們這麼大了,有時候早晨還不願意早起;便是見她去了,也要裝睡,一動不動呢。
尤其是天涼的時候,總要她去拍好幾回,甚至將冰涼的手伸進被窩裡去,才肯醒來呢。
婉兮便放柔了聲音,更加小心地與孩子說話兒,「小傢伙,醒醒啦。為娘不打擾你,但是你也該起來活動活動再睡,啊。踢額娘一腳,或者給額娘一拳啊,乖。」
可是那肚子裡的小世界,依舊靜靜的,毫無動靜。
婉兮便是再想冷靜,這一刻卻也做不到了,她忙揚聲向外喊,「玉蕤,去請守月姥姥和守月大夫進來,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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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兮再醒過來的時候兒,窗外已是陽光轟然升起,那光盛大地穿過窗欞來,晃得她有些睜不開眼。
眼前,她的「五福堂」里已是聚滿了人。
皇帝得了信兒便跑過來,一隻腳上的靴子已是不知丟到何處去了。
他坐在炕邊兒抓住婉兮的手,另一手在婉兮的腕上按著。
實在是按得太久,歸雲舢不得不磕頭請求,「微臣斗膽求皇上,暫時請聖上撤了手吧。不然兩手血脈相連,微臣這邊的脈象便也不實了。」
皇帝這才倏然地鬆了手,卻是回眸望住歸雲舢,半晌才道,「小歸啊,朕也研習醫理這麼多年,可是今天,怎麼摸不著脈了?」
歸雲舢連忙叩首,「是皇上牽掛令妃娘娘太甚所致。還請皇上暫退一步,將此事交給微臣吧。」
皇帝點頭,竭力控制住心緒,只坐在畔扶住婉兮,將婉兮的頭靠在他懷中。
歸雲舢跟幾位守月大夫都摸完了脈,各自對視一眼,這便都跪倒暫請到外間開方。
皇帝便跟出來,將婉兮託付給了婉嬪。
這會子玉蕤和語琴等人,終是年輕,心已然亂了。
皇帝跟到外間去看太醫開方,幾個太醫都跪奏,說脈象虛弱,卻不是婉兮本體所致;而是胎里的脈不足了。
皇帝長眸圓睜,「直接說!」
幾個守月大夫都看向歸雲舢,歸雲舢只得硬著頭皮叩首道,「胎動已停,脈象也已經極其微弱。微臣斗膽回皇上,微臣是擔心令主子的胎,心跳已然停了。」
守月姥姥也已經出來,同樣跪倒在地磕頭。
「憑老奴這些年的經驗,老奴摸著令主子的肚子,怕是胎位轉了。便如幾位太醫所言,怕是臍帶繞了皇嗣的頸子,故此皇嗣喘不過氣來,這才心跳都停了。」
皇帝登時長眸里一片血絲。
「那你們還跪著做什麼,去想法子啊!」
皇帝一雙血瞳盯住那守月姥姥,「你當守月姥姥的,手上必定有法子。去用你的手幫你令主子轉胎位!」
歸雲舢也忙道,「微臣這便開方。車前子可幫胎位轉正,微臣盡力一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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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時,御藥房的太監親自端來車前子。
以車前子三錢,烘乾研末,以水送服。
皇帝親自接過那車前子來,連同茶盅,一併送到婉兮面前。
婉兮只覺得累,便是抬眼望向一眼去,都覺得要耗費極大的力氣。
只是與眾人的慌亂比起來,她自己倒是相對平靜的。
她平靜得,就像幾次三番在夢中都看不見懷中孩子的容顏,待得天亮醒來後,雖說滿心悵惘,卻還是默默地平復下來的時候一樣。
這會子與肚子裡一條已經長了這麼大的性命相比,那三錢車前子,實在是太輕、也太寡了。就憑這麼一小捏的粉末,就能叫已經好幾個時辰一動不動了的孩子,重新再活蹦亂跳起來麼?
都說「諱疾忌醫」,婉兮不是如此,婉兮只是覺著,這藥方在這一刻有些寡薄得叫人難以託付。
她勉強撐開眸子看一眼皇帝,看見他那一雙充血的眸子。
她極力想沖他笑一笑——他昨日才舟車勞頓而歸,晚上又去查問多貴人的事,他怕是連一覺還沒睡呢。
為了她的爺,她便是再覺著眼前的藥方寡薄,卻還是乖乖地張開口,和著誰,將那一小捏粉末吞服了下去。
只為,叫他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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藥吞下去容易,叫人難熬的是那守月姥姥動手來轉胎。
皇帝只能等在帳外,聽著婉兮低低的痛呼。
守月姥姥自知干係重大,這便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去,帶著幾個婦差在肚腹上這般推,那般碾。
到最後甚至要伸手進婉兮的肚腹中去,想要盡力去尋找孩子的身子。
那守月姥姥年紀也不小了,婉兮抬眸看著她滿身的汗,累得一臉的蒼白。待得那姥姥在炕上磕頭,要伸手進來轉的時候兒,婉兮還是輕輕搖了頭。
「不必了。」
守月姥姥和幾個婦差都驚住,仿佛沒聽清婉兮的話,只是叩頭問,「令主子有何示下?」
婉兮極力呼吸,極力叫自己平靜著道,「我說,不必了。我母子相依,我知道,孩兒已經走了。你們,便不要再驚動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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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兮的話語聲很低,可是守在帳子外的玉蕤、玉蟬等人還是都聽見了。
誰都不敢哭聲,可是每個人全都淚如雨下。
皇帝扎撒著兩隻手立在帳子外,一張臉已是一片蒼白。
婉兮撐住自己,吩咐道,「姥姥、媽媽們,你們都辛苦了。暫且退下吧。」
「孩子已經不在了,怕這幾日還會自行娩出到時候還要仰仗幾位的經驗。」
守月姥姥和婦差們哭著叩頭告退而出。
床帳撩起,婉兮回眸望著皇帝,靜靜微笑。
「爺,奴才對不住你,沒能帶好這個孩子」
皇帝緊緊攥住兩手,指甲都刺進掌心的皮肉里去。
他這才極力地迎向她,與她一樣微笑,「傻妞,說什麼呢?若說有愧,愧都在爺誰讓我這個當阿瑪的,一走就是兩個多月,沒能陪在他身邊兒。」
「他生了爺這個當阿瑪的氣,這便賭氣走了,不肯來當爺的孩子」
婉兮極力含笑,輕輕點頭,吩咐立在一旁的玉蕤和玉蟬道:「你們兩個先退下吧,我想單獨跟皇上說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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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蕤和玉蟬不敢抬頭,怕被婉兮看見她們兩個滿臉的淚,故此她們兩個都低低垂著頭,一起出了暖閣,將隔扇門關嚴。
皇帝忙走過來,扒掉靴子上了炕,將婉兮抱在懷裡。
皇帝是在後頭抱著婉兮,從前是怕壓著肚子,如今不用怕了;可是皇帝這會子卻是不敢叫婉兮看見他的臉。
男兒有淚不輕彈,更何況,他是天子。
他若有淚,天下便將共悲。他的淚,可以為江山而流,可以為功臣而流,卻不能被人瞧見,他也有這般的婦人之仁。
婉兮雖不必抬頭看見,心下卻何嘗不知。
婉兮只是竭力輕笑,「爺,咱們兩個便再這麼著,陪他一會子吧。」
皇帝伸手緊緊抱住了婉兮,將手從她腰側環繞過來,掌心也緊緊地覆在了她的肚子上。
「爺怪奴才麼?方才,奴才也不叫守月姥姥們再做最後的努力。」
皇帝用力搖頭,「你是母親,孩子與你相依相生,沒人比你更明白,也沒人比你更有資格來做選擇。」
婉兮含笑點頭,「奴才覺著,這樣也好。雖然咱們與這個孩子緣分不夠,可是就這樣叫他在奴才的肚子裡離開,才是最好的——奴才這肚子啊,是育化了他的子宮;最後這一刻,也是送走了他的梓宮呢。」
「唯有這裡才最溫暖,叫他最熟悉,便是一路生死,都不必經歷外頭的風雨,只與奴才這般相依為命最好。」
皇帝便也點了頭,竭力忍住溢出唇外的抽泣聲。
婉兮輕輕攥住皇帝的手,「爺,我今兒早上聽說,西北送來喜報,說大小和卓兄弟已是被擒獲了我不知怎地,那一刻就有宿命之感。便仿佛,咱們的孩子來這人世一場,使命已然終了。他是時候走了;卻便是走,也是心無遺憾。」
從乾隆十九年,到此時,前後六年啊。朝廷耗費兩千多萬兩白銀,無數官兵埋骨他鄉;皇上自己則清減到袍子、褂子都撐不起,需要將領口和袖口都改小——這樣的殫精竭慮,這樣的忍受上天日月雙蝕、朝廷民間怨言沸騰,終於換來這一刻
無論這個國,還是眼前這個人,都太不容易了。
今兒,便是他們的孩子走了,卻就是在今兒得了那最終的喜訊去。她便也可以欣慰,她的孩子,亦不枉來此人世一遭了。
所以,今日失去孩子,她難受,卻並不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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興許就是因為婉兮這樣平穩的心態,故此這個在胎里已經離去的孩子,並未叫婉兮承擔太多的苦楚。次日,九月二十四日,孩子便由婉兮自然娩出。
這樣的方式,未經用藥催產,也未用外力擠壓,且未滯留在腹中而造成出血等,對女人身子的影響最小。
已是不幸之中的萬幸。
娩出之後,歸雲舢為婉兮請脈,也確定了婉兮的身子安好,並無大礙。
雖說如此,歸雲舢心下也是愧疚,跪在地上重重叩頭,久久不願起身,「從娩出的日子來看,還是令妃娘娘自己的判斷更準確,小皇子應是早已走了。」
「這便是微臣失職。竟然沒能早早判斷出小皇子已然離去倒叫令妃娘娘多擔了這些天的累去。」
歸雲舢說著,也是涕淚而下。
「那些日子令妃娘娘就說全身疲憊、吃不下飯、只願昏睡。如此回想起來,那便是小皇子離去的徵兆了」
婉兮努力而笑,「你別這樣說。終究孩子的月份大了,任誰都想不到已近臨盆,卻會在胎里離去你是太醫,卻又不是神;我不怪你。」
終究歸雲舢是男人,她身邊兒便是母親、守月姥姥們都說,那會子的疲憊是要攢勁兒呢;便是胎動越來越弱,也以為是孩子在蓄勢待發。
自古以來,生育都是一場生死關前的考驗,通過了是該大喜,況她已然通過了三回;便是這一回沒通過,心下也該學著平和下來。
婉兮深吸一口氣,「我知道,怕還是我自己身子的事兒。終究我年歲大了,這幾年又是連著一年一胎,這身子裡的養分已是貧瘠殆盡,養不住這個孩子了。」
後宮裡的孩子死亡,是必定有算計的緣故在其中;只是婉兮卻也清楚,憑著自己已經誕育過三胎的經驗,憑著自己這些年在宮裡的閱歷,她怎麼會沒本事護住自己的孩子去?
那麼這個孩子的失去,或許有外來的偶然事件的影響——比如因為多貴人之事所受的驚動,有八月間趕製餑餑的勞累
可是更多的,終究還是自己身子的緣故。
婉兮吩咐玉蕤,「此事已然了結,原本伺候孩子的婦差、守月大夫和姥姥,便都用不上了。你去幫我知會內務府,將他們便都退回吧。加在他們身上的炭火,也都止了吧。」
「便是坐小月的用炭,我自己份例的炭火足夠用;而大夫這邊兒,咱們自己有當值的御醫,也用不著那些主理小兒科的守月大夫們繼續值守了。」
「至於婦差,咱們自己宮裡水上火上的媽媽里都有,也足用了,不必這些專司伺候小孩兒的婦差們再留著了。」
玉蕤也是點頭,「我也正想說此事。他們終究是閏六月間臨時撥過來的,終究不是咱們自己宮裡人。這會子倒不用他們伺候了,也省得他們生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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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個月間,幸好婉兮還要坐小月,這便以此為由,閉門不見客。
這會子自己已是能默默包紮起自己的傷口來,又何必給旁人機會,叫她們來看見她的模樣去呢?
她不想強顏歡笑,卻也更不想在人前流淚。
也省得有些人看了,心下偷偷喜翻了天去。
皇帝小心,這個月便連小七和拉旺等孩子都不叫隨便回來。待得婉兮十二天「小滿月」了過後,才准孩子們回來。
語琴和婉嬪等人也自都小心,便是陪伴在婉兮的身邊兒,也絕不說起那孩子的事兒去。
亦不過天南海北地說些見聞,拉拉家常,叫婉兮寬心罷了。
所受影響最大的,還是楊氏。
老人家的年歲終究大了,這回本以為滿心歡喜再抱一個外孫,卻沒曾想等來的是這樣的一個苦果。
楊氏更是自責,覺著自己陪在女兒身邊兒,竟然也沒能幫女兒護住這個孩子。
婉兮便叫劉柱兒去找她哥哥德馨,轉述了她許多囑咐的話,這才叫母親出了園子去。(這塊楊氏她們的難過我就不多渲染了哈,點到即止,也省得大家跟著一起難過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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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個月里,皇帝更是幾乎將自己搬家到「天然圖畫」島上來了。
每日裡看皇帝就坐在那西邊兒的炕上,批閱奏本。窗外的玉蘭雖然花早已落了,可那挺拔秀頎的身姿映在窗欞上,便也成了他身畔最佳的背景。
婉兮便也忍不住勸,「爺這終究是血光之事,爺當真不必每日都要這樣兒來陪著奴才。」
那些國事,若因為這些血光,而染上了不吉利去,可怎麼好?
皇帝卻揚眉,聳了聳肩,「爺不是來陪你的。再說這些奏本——是沒地兒去了。」
這話聽著倒新鮮,婉兮便抱住了被子,歪頭去瞟皇帝,「爺這話,又是怎樣講?」
且不說這天下有多大,單說這園子裡又有多大?最不濟就是這後湖周邊兒,還九個小島呢,怎麼就沒地兒去了?
「爺的『勤政親賢』,那麼大一處院子呢,爺在哪兒不能批閱奏章?」
皇帝這才撂下御筆,促狹眨了眨眼,「還是你聰明,一下子就猜到『勤政殿』有事。」
婉兮反倒給嚇了一跳,「勤政殿怎麼了?」
皇帝略作斟酌,還是道,「爺平素在勤政殿裡辦公,夏日尤其喜歡挪到『芳碧叢』去,在竹林掩映之中,得些清涼。可是多貴人卻也是在勤政殿裡的竹林里受了驚嚇,說是看見了綠袍鬼臉的人。」
皇帝湊過來握住婉兮的手,「爺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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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顧及婉兮的身子,故此多貴人那邊的話,皇帝還沒傳過來給她聽。這會子婉兮冷不丁聽見,也嚇了一跳。
「勤政殿的竹林里有綠袍鬼臉的人?」
皇帝瞧婉兮當真在乎了,這便笑了,捏了捏婉兮的手,「必定是人。若真是鬼,爺這真龍天子還鎮不住它?!」
「原來如此,」婉兮垂下頭去,「如此說來,這『鬼』就是衝著多貴人去的!爺這些日子來,可查明白了?」
皇帝凝視著婉兮,半晌才輕嘆一口氣,「爺這些日子,忙著西北的事。」
婉兮心頭一軟,鼻尖兒又一酸。
「爺又說嘴!爺便是為了西北的事兒,也不至於這樣分不出心來——奴才明白,爺這些日子,是都為了陪著奴才。」
皇帝呲牙一笑,「別告訴別人」
婉兮微微別開了身兒去,「奴才是失了孩子,多貴人也失了孩子;且她還在我之前爺也不能為了奴才這邊兒,便顧不上多貴人那邊了。」
「奴才私心裡雖說高興,可是人同此心,也得提醒爺,這個時候兒千萬別冷落了多貴人去。」
皇帝點頭,「皇后在查。等她有眉目了,爺再過問不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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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貴人寢殿裡,那拉氏坐在炕邊兒的杌子上,憐憫地凝望著多貴人。
「唉,今年這也不知道是衝撞了什麼去,你和令妃好好兒的兩個孩子,都已是到了臨盆之前,竟然前後腳兒地都沒了。」
「原本啊,你們倆前後腳兒遇喜,這是多喜慶的事兒。以你們兩個的年歲,竟然能今年一起有了孩子,當真是皇家之喜、國家之喜」
那拉氏說著,也舉袖按了按眼角,「哪怕有一個還能在也好啊,怎麼竟然兩個,都沒了」
「更叫人難受的是,兩個,還偏偏都是小阿哥」
多貴人木然地坐著,良久才動了動,轉眸望向那拉氏。
「令妃呢,她可好?」
那拉氏點頭,「瞧你這心底善良勁兒的令妃啊,雖說現在小月子還沒完呢,不過恢復得倒是比你還好。我那天去瞧她,已是有說有笑了,倒沒傷到根兒里。」
那拉氏嘆口氣,「也是啊,她畢竟這都是第四個孩子了,跟你這進宮的頭一個孩子,分量不一樣兒。」
「況且,皇上見天兒都在島上陪著她,她心下倒也不悽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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