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卷340、眉間一點硃砂(八千字畢)
2023-09-18 18:30:31 作者: miss_蘇
正文 六卷340、眉間一點硃砂(八千字畢)
作者:
這會子見額涅與婉阿娘說完了話,小七可得了機會,忙鑽到婉兮臂彎下,向婉兮搖晃著腦袋。
婉兮因還是懸心玉蕤,便有些失神,愣沒看見小七腦門兒上那顆紅點兒。
婉兮只問,「小七你今兒這是怎麼了,怎麼這樣高興?」
小七的臉便登時垮了下來。
婉嬪在畔坐著,瞧是瞧明白了,卻忍著笑也不說破。
終究婉兮與小七才是骨血相連,她這樣代為撫養的,只是從旁協助而已;她便由著她們親娘倆自己心意相通起來。
小七見婉阿娘也不肯幫她,這便噘起小嘴兒來,「因為,因為這都快七月了。皇阿瑪說,七月里保保就滿了五歲,就能回宮來念書啦!」
婉兮一時恍惚,便也回神而笑,伸手輕撫小七的髮絲。
「是啊,可真快,麒麟保都要滿五實歲了。」
婉嬪便也笑,「我啊就是最怕問小孩兒年歲的,一問,就把自己給追老了。」
婉兮含笑點頭,「九爺家的孩子,一個個兒地長大了,也一個個兒地出息了。便是福鈴一個女孩兒家,也出落得聰明伶俐。永瑆在我眼前兒,昨兒還念叨呢。」
婉嬪含笑點點頭,「永瑆後來是挪到舒妃宮裡長起來。若從舒妃那兒論,傅公爺既是永瑆的舅舅,又是永瑆的姨夫,故此他跟福鈴還算得上是個表兄妹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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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七都要鬱卒了
明明額涅已經在輕撫她的髮絲,目光距離她腦門兒上的紅點兒,就剩那麼一點兒距離了。可是額涅卻又順著說到保保那邊去了。
拉旺原本在外間陪著永璐玩兒,扶著永璐爬到阿斯蘭背上去騎著,他在旁扶著永璐的肩膀,小心不叫永璐掉下來。只是儘管這般小心翼翼,還是忍不住不時朝小七這邊兒看過來。
終究,他還是朝蛐蛐兒使了個眼神兒,叫蛐蛐兒上前來扶著永璐。
他自己轉頭就奔進了內間,跑到婉兮面前,指著小七的腦門兒,「阿娘快看,小七這兒是不是卡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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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句管用,婉兮果然停了其餘一切話題,連忙轉眸回來,定睛看著自己閨女的腦門兒。
小七這便笑了,笑得嘎嘎的。
小七朝拉旺嫣然回眸,眨眼輕笑。
兩個小孩兒的手不由得拉在一處,鬼鬼叨叨都低頭笑了。
婉兮伸手摸了一下兒,這才放下心來,輕輕揚眉,「壽陽公主,眉間落梅,世間因有『梅花妝』;咱們這大清的公主殿下,果然也是不遑多讓呢。」
婉嬪大笑拊掌,「可不!」
小七雖聽不懂典故,卻聽懂了「梅花妝」,故此揚眉輕笑,「額涅怎麼一下子就知道,這是花兒?」
便是她皇阿瑪,最開始還說過「天竺姑娘一個點兒」去呢。
婉兮垂眸輕笑,「這樣說來,你這兒果然是花兒咯?」
小七巧笑倩兮,「額涅,我好不好看?」
小七這樣撒嬌的模樣兒,婉兮自是心頭旁的憂愁都顧不上了,含笑點頭,「好看,我的小七最好看。」
小七愛俏地臭美顯擺,「是皇阿瑪給我點的!」
婉兮含笑點頭,「我瞧也是。你是大清的公主,是你皇阿瑪捧在掌心的寶貝,除了你皇阿瑪,還誰敢隨便用硃筆在你腦門兒上就點了紅去?」
小七歡歡喜喜地笑,「皇阿瑪也說我好看皇阿瑪還說,我是額涅的三個孩子裡頭,最像額涅的」
婉兮的臉騰地就紅了,含羞瞟婉嬪一眼。
婉嬪大笑,「皇上也是的,說你好看就直接說唄,還偏繞著我們小七,瞧這麼拐彎抹角地」
婉兮趕緊自嘲,「小前兒興許仗著年輕,還好看過那麼幾年。可是如今都滿臉褶子了,哪兒還敢說好看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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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兮與婉嬪勉力解釋,拉旺卻只顧著盯著小七看。
皇帝這幾天將小七接到「九洲清晏」去,卻不便將他也帶著。那終究是問政的地方兒,皇女可以自由出入;他縱然是小額駙,也終究是外臣,不能隨便兒進的。故此今兒他也是隔了好幾天才見著小七,這便一看就忘了眨眼。
拉旺定定歪頭看著小七,忽然道,「令阿娘說得對,這眉間的硃砂,不是隨便誰都可以給點。在寺廟裡,唯有高僧才可以給人眉心點紅。」
小七含笑回望拉旺,「哦?高僧眉間也有紅麼?」
拉旺便拉著小七的手,兩人一起跑到東暖閣的小佛堂去,指著上頭的佛像給小七看,「你瞧,佛菩薩眉心都有這樣紅點兒!」
婉兮由玉蟬扶著,與婉嬪含笑,一起緩步走了過來。
之間佛像前,拉旺拉著小七的手,眸光幽深,「小七點了紅,我明兒也點紅去!」
小七笑起來,拍著手,滿面的嬌俏,「可是額涅說,是公主點的『梅花妝』啊。旺旺也點紅,那旺旺豈不是也要當公主麼?」
拉旺含笑搖頭,回手指著那佛像,「佛菩薩眉間都有這樣一點紅,我是拉旺多爾濟,多爾濟是『金剛』,是佛菩薩身邊兒的護法神;拉旺是得到『拉旺灌頂』的大圓滿修行者所以我也可按著佛家的規矩,眉間點紅。」
拉旺說著,拉著小七的手,就去一旁的朱墨盒子裡點了一點,拉著她的手,點在他眉間。
拉旺含笑而立,目光只沉降下來,定定凝住小七,「有了這顆硃砂吉祥痣,便可佑我,看破世間一切虛妄,看盡三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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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是兩個小孩兒,終究是名分早定了的兩個小孩兒,故此婉兮和婉嬪在門檻外瞧著,也只是相視一笑。
早是早了點兒,可都樂見其成不是?
若不是叫他們兩小無猜時就這樣兒,又何苦叫人家拉旺兩歲就送進內廷撫育了呢
婉兮便沒進去,輕嘆了口氣,與婉嬪嘀咕,「陳姐姐,我不覺著自己老了;我只是遺憾,我的小時候兒算是白活了。」
婉嬪會意,自是也笑,「可不嘛。看人家兩個啊,一個三歲,一個五歲,竟都會用這樣的眼神兒看著彼此,會用這樣的腔調如此說話兒。咱們啊,還這個年歲的時候兒,怕還都是小粑粑孩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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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說著話兒,一抬眸,見玉蕤已是遠遠地回來了。
婉兮忙停了話語,自己便要往殿門口奔。玉蟬和婉嬪忙一左一右給扶住了。
語琴和穎嬪兩個先邁進門來,一瞧婉兮那神色,便都會意,相視一笑。
語琴上前來托住婉兮的手肘,「你啊,就放心吧。玉蕤哪兒有你想的那麼脆弱,再說了,還有我們倆呢!」
說著話,玉蕤已是也邁進了門來,忙上前給婉兮請安。
婉兮忙給拉住,一把扯過來,擁住了玉蕤的肩。
「你沒事兒吧?她們沒拿什麼難聽的話,磕打了你去吧?」
玉蕤一掃之前在「天地一家春」眾人面前的面色蒼白,朝著婉兮俏皮一笑,「主子放心,我將她們一個個兒的,都給唬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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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時姐妹幾個互相扶著,說說笑笑走回西邊兒暖閣去,分在南北兩炕上坐下了,相對著說話兒。
玉蕤便又是往日裡那個玉蕤了,手腳麻利、言笑爽朗。
只是她這會子還是不習慣被語琴她們按著坐下的身份去,當真不敢與幾位從前的主子並肩一起坐在炕沿兒上,這便非要掙扎了起身,勉強坐在炕邊兒的紫檀腳踏上去。
「各位主子可饒了奴才吧。什麼學規矩女子啊,奴才跟主子們在一塊兒的時候兒,打死都不敢姐妹相稱。還是容奴才這麼坐著吧,也叫奴才心下穩當些。」
語琴笑著啐她,「別說你們主子為你懸心,我們幾個先前哪個不被你給唬住去了?虧你做戲做得好,便連我們幾個都給唬過去了,當真要來掐你一頓了。」
穎嬪也笑,「可不嘛。好歹這會子令姐姐懷著身子,正是要緊呢,你這會子忽然承恩了,我們幾個如何能容得你去?」
玉蕤不敢說話兒,只轉眸望向婉兮。
婉兮輕嘆一聲兒,「其實現在回想起來,她跟皇上選在這個月裡『鬧妖兒』,倒是細心選的。這會子我是六個月,正是身子最好、胎氣最穩的時候兒。」
「若是早了不行,坐胎還不穩;若是再晚了也不行,終究都要臨盆了。」
玉蕤如釋重負,含笑點頭,「還有啊,皇上七月還要秋獮去,若這會子再不『鬧妖兒』,便又沒工夫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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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會子將話都說開了,回頭說起來,只如一場笑談一般。可是當真回望當時,也叫人心下怪後怕的。
語琴便哼了一聲兒,「要不說你的戲做得當真是好呢!那天我知道了信兒,擔心你們主子懷著孩子,又是好性兒,自是捨不得排揎你去;我便替她咽不下這口氣,趕過來審問你的時候兒,你單獨當著我的面兒,竟也還是一臉的蒼白!」
「知道的是你臉上抹了三層妝粉;不知道的,還當真覺著你心虛,這臉上都藏不住了呢。」
玉蕤的笑容有些苦澀,抬眸望婉兮一眼,嘴唇囁嚅,仿佛有話要說。
婉兮卻按住她肩膀,含笑搖頭,「可不嘛,她這個月份例里的妝粉,那頭三天便全都用完了。我便將我的妝粉給了她,反正我懷著身子,也不便上妝。」
「可是這妮子倒好,還是幾天之內又用完了。我這兒倒要替她跟姐兒幾個求個援,你們誰妝奩里還有剩下的妝粉啊,也不必好的,從前使了剩的就行,快勻給我們點兒。總歸都是一層層往臉上塗,就跟刷牆似的,好的反倒都糟踐了!」
叫婉兮這麼一說,幾個人便都大笑開來。
婉嬪等人本就不是喜歡濃妝艷抹的人,那份例里的妝粉自然有的剩;只是還都要故意逗上玉蕤一逗。
語琴便道,「妝粉什麼的,倒是沒有了。不過麥粉,倒是還有一缸。若玉蕤不嫌棄啊,這便拿來使吧!」
「總歸啊,玉蕤也是刷牆似的用法兒,那麥粉用起來,效果自是一個樣兒!」
穎嬪大笑,「可就怕出點兒汗什麼的,那臉上的麥粉,直接就變成漿糊兒了。這還六月大夏天兒呢,難道這麼早就要忙著備漿糊兒,這是要提前溜窗戶縫兒啦?」
從前在東北關外,包括此時在京師,都因天兒冷,冬天窗戶縫兒都要用紙條、布條,上頭刷了漿糊,將那縫隙粘住,俗稱「溜窗戶縫兒」。
家裡的女人用麥粉來熬漿糊,要稀稠合適,一向是考驗當家女人的功夫之一。漿糊稀了,那窗戶縫溜不住;漿糊稠了,則要浪費麥粉,影響到家裡的口糧故此那合適的分寸,十分考驗人去。
婉兮便拍手而笑,「還是陸姐姐最善持家。才六月間,就料定今年宮裡熬漿糊用的麥粉,還有的剩;這便自是將熬漿糊所需要的分量,算得明明白白的了!」
婉兮說著,調皮地朝其餘幾個人眨眨眼睛,「誰還說陸姐姐是江南漢女來著?瞧瞧,自從母家奉旨入了旗以來,非但旗下的餑餑會做了;如今連熬漿糊兒,也都已經拿手了。這便徹底已是十足十的、旗下的福晉了呢!」
語琴大羞,起身兒奔過來,便要抬手佯作要掐婉兮的臉去。
「瞧你這個護短勁兒的!我算瞧出來了,你是為了護著玉蕤啊,連我都能生分了去!」
婉嬪和穎嬪都是大笑,上前一邊一個,將婉兮和語琴給作勢拉開了去。
玉蕤這才悄然鬆一口氣,靜靜望住婉兮,終是放心地露出了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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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自坐回去,婉嬪只含笑問玉蕤,「枉你擔了這麼大委屈去,倒果真是將我們幾個都給瞞住了。便是你主子,怕也是那天一大早的,在你將話說明白之前,也給驚動了一下兒去。」
玉蕤坐在那紫檀腳踏上,雖說比其他各位都矮了大半個身子去,卻是高高地、傲然地揚起了頭。
「今年都說愉妃將晉位貴妃了。若愉妃得以晉位,那貴妃位上便滿員了去,我們主子便再沒機會晉位了。」
「我們主子好性兒,心境澹泊,懶得與她爭。可是奴才既伺候了主子一場,如何能忍心眼睜睜看著主子吃下這個啞巴虧去?」
「便是主子自己不爭,奴才也要給主子爭來;便不是為了主子,也得為了咱們十四阿哥去!」
玉蕤深吸口氣,抬眸凝注婉兮,「那個貴妃之位,當年舒妃生子,皇上都不給她晉位,就是為了給主子您留著的!皇上好容易留了這麼多年,奴才可不能叫愉妃就這麼給搶去了!」
婉兮輕嘆一聲兒,「你個傻丫頭,你這樣兒替我爭,你要付出的卻是你的一輩子」
玉蕤輕垂眼帘,「主子此時已在妃位,再往上去,唯有貴妃、皇貴妃兩個位分了。可是若有皇后在,又不封活的皇貴妃的,故此主子將來還能晉位的,也只剩下這一個貴妃位分了。」
「與從前那些位分都不一樣,主子到了此時的地步,再往上走,便註定更要艱難上十倍、百倍去。且不說皇太后,終究還有那麼多祖宗家法橫亘在那兒呢。」
「大清的歷史上,從未有辛者庫下漢姓女再能走到妃位以上去的可是難得皇上對主子有這個心,那奴才便得替主子守住了!此時主子有皇嗣在身,不宜擾動神思,那奴才自然便該替主子分憂。」
婉嬪感動地點頭,卻還是嘆息,「只怕便是你能為你主子綢繆到如此地步,皇太后那一關,還是不容易過。」
「終究後宮進封,歷來都要奉皇太后懿旨。皇太后的金寶,要蓋在那冊封的詔書上,這冊封才算作數。若皇太后不用寶,皇上都無法單獨下旨若無冊封,便是給了你貴妃的待遇,依舊是名不正言不順。」
「這會子妃位上還有舒妃;妃位以下,至少還有皇太后本家兒的蘭貴人呢,皇太后何嘗不想將這個貴妃之位,留給滿洲世家的格格們去?故此啊,當真除非皇上使出非常之舉,否則皇太后是根本就不會動搖的。」
婉兮點頭輕笑,「不管這個法子能否撼動皇太后的心,可是至少,我知道皇上和玉蕤都肯為我做到這個份兒上。那這片心意,就自比那個貴妃之位更為珍貴。我心下,已是惜福。」
語琴嘆了口氣,」可不。若是皇太后那邊兒已經點頭了,皇上必定是這次跟賜封伊貴人、郭常在,一併下旨進封婉兮了。可是皇上並未下旨,禮部、工部那邊也沒動靜給製造金冊、金寶什麼的,那便是說,皇太后那邊還是沒完全點頭。」
穎嬪倒是樂觀些,「姐姐們也別悲觀了。說不定等令姐姐的孩子落地兒,只要還是個皇子,到時候皇上自可趁勢進封令姐姐去!」
婉兮自己倒是輕輕一笑,抬手颳了穎嬪鼻尖兒一記,「傻丫頭。誰說我能生下來的,一定還是皇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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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間,小七和永璐他們都累了。婉嬪和語琴分別帶著幾個孩子離去。
玉蕤親自送走了幾位主位,回來跪在婉兮面前,還是有話想說。
婉兮依舊搖頭,含笑道,「算了。這些話,你已不必說了。總歸,我心下有桿秤。」
這會子劉柱兒賊溜溜地進來,跪下回道,「回主子,皇上口諭,想用蓮子羹。」
這六月盛夏的,用些蓮子羹正是時候兒。
婉兮輕哼一聲兒,「皇上用蓮子羹,怎麼報到你這兒來了?難不成皇上還沒忘了你是從御膳房出來的,這便叫你親手來做不成?」
劉柱兒兩頰這個紅,「主子說對了。」
婉兮都忍不住捶炕而笑,「好啊,這個爺!」
又耍賴?!
婉兮倒也沒被難住,輕輕仰頭,哼了聲兒,「便是叫你去做,又有什麼難?我這便將你借了出去。你獨個兒下島,回御膳房伺候完了再回來就是。」
「總歸啊,還是不用皇上親自上島了。」
劉柱兒仰頭,面現難色,「主子英明。可是,可是皇上說了,不光要奴才親手做,那蓮子,還得用咱們島上荷塘里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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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兮無奈地笑開,「我忖著,我若要說,叫人摘完了咱們荷塘的蓮子送出去,皇上也得再加上一句『還要用咱們島上的爐子、咱們島上的鍋』了,是不是?」
劉柱兒也是忍俊不住,「主子好厲害。皇上果然也說了這句話」
婉兮笑著搖頭,手肘撐住靠墊,指尖兒撐住額角,想了想。
「也罷,交待給乘船的太監去,就說可送皇上過來;不過一刻鐘後,就得回來接皇上。」
劉柱兒張大了嘴,「就一刻鐘?」
婉兮輕哼一聲兒,「唯有如此,才能叫外頭人都以為,我雖讓了半步,不敢亂了君臣的規矩;可心下,還沒原諒皇上呢。若此,也不枉了皇上和玉蕤的一片苦心。」
玉蕤微微一震,急忙蹲安告退,「叫玉蟬和玉螢伺候,奴才告退。」
婉兮輕嘆一聲兒,「傻丫頭。從此你要一輩子都留在宮裡,又如何能在皇上來的時候兒,永遠都避而不見呢?你留著,咱們依舊還是咱們,該怎麼說話兒就還怎麼說話兒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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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兮雖不想叫玉蕤為難,可是皇帝興沖沖走進來,一瞧見玉蕤、玉蟬幾個女子都跟從在婉兮身後深蹲請安,便抬了抬手,「你們都下去吧。朕想單獨與你們主子說說話兒。」
婉兮心下倒不落忍,忙伸手扯住玉蕤,「玉蕤的身份,此時已是不同於玉蟬她們了。皇上是叫奴才們下去,卻不包括玉蕤。」
皇帝眯眼盯著婉兮,「高雲從,朕午間吃著的八寶攢盒裡的番果子,朕說了那八個樣兒都好吃」
高雲從懂事兒,一個千兒跪倒,「皇上說了,那果子是剛從廣州紅毛番人的船上下來,送進京師的。玉蕤小主兒怕是沒嘗過,這便將那八寶攢盒裡的八樣兒,都賞了玉蕤小主兒。」
「奴才都記著呢,已是一併帶來了。」
皇帝輕哼一聲兒,「還不伺候你玉蕤小主兒去?」
既是皇上有賞賜,婉兮這才不好攔著了,抿著嘴笑,鬆了手。低低與玉蕤道,「你去嘗嘗,看好不好吃。若有那不甚寒涼的,我這會子方便動嘴的,也給我留兩個嘗嘗。」
玉蕤這才下去了。
婉兮瞟著皇帝,「皇上來得倒是預備周全。」
皇帝啐了一聲兒,「就知道你臉上抹不開!若不預備些,你心下又該覺著愧得慌!」
婉兮撅了嘴,也不搭理皇帝,自己轉身兒,踩上腳踏,左右提了袍子就上炕坐下。
她自己大著個肚子,今兒又穿了一身兒牙白素色的夾紗袍子,這麼著慢吞吞挪上炕去,影兒落在窗戶玻璃里,真像個大母蠶。
「爺還知道?那爺還與玉蕤兩個私下合計了,偷偷摸摸兒背著我去安排了這事兒?倒是將我都給蒙在了鼓裡!」
皇帝腿長步子大,兩步就追上來,已是坐在了婉兮身邊兒。
「若事先告訴了你,你能答應嗎?你必定為了護著玉蕤,死活推拒了的。」
「說不定啊,還沒等爺安排好,你早尋個由頭,私下裡將玉蕤給放出宮去了!」
婉兮嘆了口氣,「總歸這會子,說什麼都是晚了我心下就是覺著對不住玉蕤。」
皇帝伸手過來,握住婉兮的手。
「她不委屈。心下委屈的人,在宮裡也留不住;爺得叫她心甘情願留在宮裡才行,她才能一輩子都毫無怨尤地陪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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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兮心下悄然一動。
玉蕤的那些欲言又止她心下並非毫無察覺。
再說那些妝粉的事兒,並不包括六月十二一大早,她撩開帳子的時候兒,第一眼撞上玉蕤的臉時,瞧見的模樣兒。
那天早上,玉蕤是真的,滿面蒼白。
她心下覺著這裡頭怕是還有事兒——可是,終究玉蕤這樣兒是為了她一場,她便也不願深追究;更不願再將玉蕤的傷心事兒,在語琴她們面前張揚開了。
玉蕤一個女孩兒家,她也得護著玉蕤的心去。
皇帝見她眸光黑白分明望過來,便有些尷尬地咳嗽了聲兒。
「那個,爺那天到了永琪的所里,已是見著玉蕤飲過酒了。中途玉蕤下車,回來已是酒勁兒上涌,她錯朝爺的馬車來。」
「爺本可以叫侍衛們將她給隔開,可是爺那天還是叫她上了爺的馬車來。」
婉兮吐了口氣,「皇上是故意的!」
皇帝滿面赧色,輕輕又咳嗽了聲兒,「是。爺知道她的心意,也明白你對她的情誼,故此爺若是白白利用了她,白白虛耗了她的青春去,你心下不自在,爺心下也不穩當。」
「故此爺咳咳,玉蕤酒醉,情不自禁,撲上來抱住爺的時候兒,爺就沒推開她」
婉兮怔住,不知該用什麼神色。
皇帝舉袖按了按額角,「爺犧牲了半邊面頰,叫她給親了一口去從此她便心下有愧,便是留在宮裡陪著你,也會心甘情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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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兮啞然失笑,「原來那馬車裡的動靜兒,只是玉蕤親了皇上臉蛋兒一口去?」
皇帝皺眉,「真是滿人家的格格,一喝醉了,那當真是有勁兒。爺也好歹得橫打豎扒,才攔住了她去。」
婉兮真是不知該笑,還是該嘆氣。
「玉蕤酒醉了,終於有機會與皇上獨處,情不自禁之時,皇上竟然還是推開了她?爺,你——不憐香惜玉。」
皇帝輕哼了聲兒,「我倒不怕別的,就怕有人給我吃黃連水泡過的草去。」
婉兮「撲哧兒」一聲笑了,卻也緊跟著,淚珠兒滾落下來。
「可是玉蕤她,就為了這一下兒,就要賠上一輩子留在宮裡去這個傻丫頭,我都替她不值。」
「虧她那天早上還一臉蒼白地在我面前兒不自在,就那麼一下兒,她卻擔了那麼大的名聲去,她當真虧死了。」
皇帝伸手握住婉兮,「你們倆情分深,她酒醉了,以為是在夢裡;是夜裡在圍房裡醒過來,才回想起來是真的。她那會子已是要痛悔死了。」
「故此都沒用我多說什麼,她已是明白了我的用意——她是聰明的丫頭,知道我若沒別的安排,必定不會叫她上我的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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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配殿裡,玉蕤嚼著皇上賞下的番果子。
嘴裡甜,眼裡卻酸出了淚。
她回想著六月十二的早上,皇上依舊天不亮就要起身辦理國務。她一片惶急地從圍房裡奔進皇上寢殿明間兒,給皇上磕頭請罪。
皇帝淡淡凝視著她,「玉蕤,睡得好麼?昨夜那一場夢,可徹底醒了?」
她含淚點頭,「奴才醒了。」
皇帝點頭,「醒來就好。你在你主子身邊兒十幾年,朕若喜歡你,不會等到今日。可既等到今日,你心下便該明白——朕對你,本無男女情意。」
「事到如今,朕也不怕與你說句明白的話兒:你要出宮的請旨奏本,去年已經報到朕眼前兒來了,是朕扣住沒發。」
「永壽宮離不開你,可是宮裡有宮裡的規矩,官女子二十五歲便可出宮。再晚,也只能留到三十歲左右。便是內廷主位與女子們情分深了,再不願撒手,也不敢忍心將你們強留下來。故此你今年不走,明年、後年,遲早都要走。」
皇帝眸光在那未明的天色里,幽幽而轉。
「除非是官女子們自願留在宮裡,一輩子再不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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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刻,玉蕤知道自己笑了,如釋重負。
她在「夢裡」,終於斗膽抱住皇上親了一口;而皇上顧著她爛醉如泥,竟親自抱著她回了九洲清晏她的未來,其實便已經劃定了。
外人永遠不會知道,她在馬車裡只在皇上臉上啄了那麼一下兒;那晚宿在九洲清晏島上,也只是在圍房裡獨自一夢。
夢醒來,一切依舊還是原來的模樣兒。
不過,她也已經知足了。畢竟曾經在皇上的寢宮裡睡過一晚,畢竟曾經與皇上同乘過一程馬車,畢竟儘管是當成在夢裡,卻也還是在皇上面上,偷了一個香去。
這於她,今生,已是最圓滿的夢。
一生能得這般夢一場,已是惜福。
故此她雖說眼角有些濕,卻還是心澄意篤地向皇帝跪倒下去,「奴才求皇上恩典,奴才願一輩子留在宮裡,一輩子伺候令主子。」
皇帝笑了,上前一步,向她伸出手來,親自拉起了她。
「你既肯留下,朕也不會委屈了你。朕會給你位分,不會再叫你當官女子。」
「況且你伯父此時為禮部尚書,你阿瑪是工部侍郎,朕進封了你,也方不委屈了你的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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