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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卷327、放血(八千字畢)

2023-09-18 18:30:31 作者: miss_蘇
    正文 六卷327、放血(八千字畢)

    作者:

    乾隆二十四年的這個年過得,整個後宮所有人都已經看出來,多貴人對皇帝的態度,改變了。

    從前多貴人在皇帝面前,永遠都是淡淡的。便不是皇帝親自問她話,她都不會主動與皇帝言語一聲兒,甚至連抬頭看皇帝一眼都不曾。

    可是今年過年的時候兒,她不但與六宮裡其他人一樣,也都抬眸望著皇上,眼神里同樣含了期盼的光。便是皇帝說話,她也都儘量能接上話茬兒去。

    尤其因為她為厄魯特蒙古的身份,卻又是早年出自喀爾喀部,血管里還是成吉思汗的後裔血統,故此皇帝但凡說到西北和蒙古各部的話題,她總是能接的快、說得准。

    這些,便是宮裡其他出自蒙古的主位,包括祥常在,都無法比得上的。

    這樣一來,多貴人雖然位分低些,可是在這朝廷用兵西北的特殊年頭,反倒有些一枝獨秀了的模樣兒去。

    婉兮淡淡看著,也淡淡聽著,一顆心靜如死水。

    西北的那些事、那些厄魯特諸部的故事,她是曾經從趙翼的書里知道一些。可是趙翼的見聞還都是來自劉統勛,筆記里的故事是為轉述;終究比不上多貴人的如數家珍。

    即便內里有些事她也一樣知道,卻已然懶得開口。目光更再也不與多貴人相接。

    .

    婉兮身在後宮這些年,極少面上直白如此。

    忻嬪看見,自是喜上心頭。

    正月初十前,皇帝已經奉皇太后、帶領後宮挪進圓明園,準備元宵節的節慶。

    圓明園比在宮裡自在,地方兒大、院子也多,忻嬪終於找見機會,單獨又見著了蘭貴人和祥常在。

    「瞧你的命多好,老天爺都幫你,這竟生生給你鋪墊好了機會去!——我原本還擔心,令妃身邊兒有多貴人在,你還不容易能回令妃身邊兒去。終究你與多貴人這會子已是勢不兩立,便不是令妃和穎嬪懷疑你去,那多貴人怕也要從中作梗,不叫你再回到永壽宮去。「

    「沒想到,那多貴人卻幫了我的大忙——你瞧她如今主動向皇上獻媚的那副嘴臉!便連令妃那麼個什麼事兒都習慣藏在心裡的,這會子也忍不住溢於言表了。」

    忻嬪含笑拉住祥常在,「正好,令妃跟多貴人掰了,你便得了這樣一個天賜良機,順理成章地回到永壽宮去。便是外人瞧著,也只以為你都為的還是跟多貴人之間的齟齬,多貴人離開了永壽宮,你便正好補回去。便連令妃自己,也不會懷疑你有旁的心思。」

    祥常在想想,便也笑了,「忻嬪娘娘說的是。原本我心下還有遲疑,輕易還不敢走回永壽宮去;可是這會子好了,多貴人將現成兒的理由都給我送來了。我要是不收著,那倒成了暴殄天物了。」

    忻嬪也是含笑點頭,「祥常在想明白了就好!老天爺和你的對頭,竟然將這樣好的機會送到你面前來,你可要緊緊攥住了,千萬別鬆手。你自己的前程,可都在這隻手心兒里攥著吶!」

    .

    因每年的正月十五都要在圓明園的「山高水長」放火盒子,故此皇太后也從暢春園挪進圓明園的「長春仙館」來。

    滿人的兒媳婦,自是要親自陪著婆婆同住,伺候在婆婆身邊兒。從前皇太后住在長春仙館裡,是孝賢皇后陪著;如今是應該叫那拉氏來的。

    只是那長春仙館好歹也是孝賢皇后生前陪著皇太后一起住的,故此那拉氏心下多少有些計較,皇太后也多少要為嫡兒媳婦留一點念想,這便沒叫那拉氏一併過來住。

    可是皇太后身邊兒總要人伺候,這便將舒妃和蘭貴人挪過去了。

    這日蘭貴人陪著皇太后說話兒,有意無意說起漢人大臣孫灝向皇上諫言的事兒來。

    這個孫灝,是杭州人,雍正八年的二甲進士,從翰林院出身,如今是朝中的左副都御史。當御史的,就是當「言官」的,就得敢給皇上遞摺子說逆耳的話去。

    正好十二月初一日,又是日食,皇帝再度下旨求進言;這個孫灝也是耿直,竟然就在此時這個節骨眼兒上,奏請皇上停止開春兒巡幸索約勒濟。

    皇帝甚怒,批其「無知罔識事體」。

    「皇太后可知道,那孫灝是以什麼理由勸諫皇上的?他竟然說『索約勒濟,非江浙勝地可觀』孫灝竟然以為皇上巡幸行圍,都是遊山玩水去了;而他弦外之音,更是說皇上南巡盛舉,也是遊山玩水了!」

    「他終究是漢人,哪裡明白咱們滿人鞍馬行圍的真正意義所在。便如皇上申飭他所言,『便如這幾年來西北兩路用兵,我滿人大臣官兵皆能踴躍奉命,克奏膚功,豈非正是皇上堅持行圍練兵之功?」

    皇太后目光也沉了沉,「我大清有天下雖太平,武備斷不可廢。如滿洲身歷行間,隨圍行獵。素習勤苦,故能服勞。這些,那隻懂筆墨的漢人書呆子,如何能明白!」

    蘭貴人抬眸悄然瞟著皇太后,見皇太后面上已是怒氣涌動,這便隱隱一笑,垂首又道,「孫灝是漢大臣,不懂咱們滿人的馬上風俗倒也罷了。可是他卻又說什麼『索約勒濟,地在京師直北,遠與鄂羅斯接界。一似輕車前往,不無意外之慮者』」

    「皇太后您聽聽,他這又是什麼意思去?從京師往北,一直到索約勒濟,這一路上都是蒙古各部的領地。故此他這句話說的,明面兒上是為皇上的安危著想,可是實際上,豈不是挑撥朝廷與蒙古各部的和睦去?」

    蘭貴人說著嘆了口氣,「如今是朝廷西北用兵正待全勝,皇上正盡力與蒙古各部親如一家之時,他一個漢大臣竟然說出這樣的話,其居心何在?依我看啊,其心可誅!」

    皇太后聽得也是兩眼陰雲,不由得一拍桌子。

    「這幫漢人大臣,關鍵時候兒沒一個能上馬提刀、赴軍營效命的,只會在這大後方搬弄是非、和稀泥!」

    蘭貴人眼帘輕垂,「皇太后說的是。這樣的人啊,前朝有,後宮何嘗就沒有呢?」

    皇太后不由得眯起了眼,「怎麼說?」

    此時乾隆後宮,是整個大清建國以來,後宮裡漢人血統的嬪妃最多的時候兒。皇太后心下沒辦法拆下藩籬去,半點的風吹草動也能在老太太心裡聚成狂風急雨去。

    蘭貴人輕嘆一聲兒,「是皇上諭旨里提到後宮的。皇上叱責孫灝說,『前代流弊,具詳史冊,有以女謁盛行、致墮綱紀者矣。今宮中自后妃、以及侍御,統不過十五六人。毋論漢唐以下,即較古所稱三宮、九嬪、二十七世婦、八十一御妻者何如?』」

    「皇上就是說,歷朝歷代後宮裡都有那麼多女人,外臣也有藉助後宮寵妃來獲取利益,敗壞綱紀的;可是如今皇上的後宮裡,后妃加在一起不過十五六人;皇上更不容有後宮憑著恩寵便干涉朝政之人。」

    蘭貴人小心瞟著皇太后的神色。

    「具體的,妾身只是個貴人,也說不確切。不過面上的事兒,妾身倒是能看懂的——這些日子來,難得多貴人心向皇上。她是蒙古格格,又是流著博爾濟吉特氏的高貴血液,在這樣的年頭,她的身份對於皇上與蒙古各部的親睦,舉足輕重。」

    「再加上她又曾經是哈薩克錫喇的妻妾,若她也能真正對皇上歸心,那對哈薩克錫喇來說也是一種打擊和威懾——這便都是對朝廷和皇上有利的好事兒。再說,滿蒙一家始終都是咱們大清基本的國策。」

    「可是啊,妾身瞧著,那令妃娘娘卻對此很不高興了呢——怎麼,難道說咱們滿蒙一家,皇上對多貴人這樣的蒙古格格好了,她一個漢姓女卻看不慣了?」

    皇太后不由得眉頭一擰,「果真?聽你這麼一說,我回頭忖著筵宴上的情形,果然仿佛看著那令妃有些耷拉著臉子。我原本還以為她是一向低眉順耳的模樣兒,這麼回想起來,倒果然像是撂臉子給人看呢!」

    「她給誰看?給皇帝,還是給我?她是不是覺著她生下皇子之後,這身份和地位便又不同了,便是在六宮面前,也敢這麼耍性子了!」

    蘭貴人輕嘆一聲兒,「也難怪終究人家這三年,一年一個孩子,這樣的盛寵都明晃晃擺在眼前呢。況且她早已是妃位之首。」

    「有盛寵,有皇子,也有位分,但凡是個女人,心下也難免生出什麼非分之想來。」

    皇太后狠狠兒地抽了幾口煙,「也是!如今皇后以下,純貴妃就是個漢女,妃位上這令妃為首,依舊是個漢姓女!這後宮再這麼著,就更亂了。」

    「是時候兒叫六宮裡多些咱們滿蒙的格格;便是位分上,也要做個計較了!」

    .

    整個過程中,舒妃雖然在場,卻一個字都沒說過。

    出了皇太后寢宮,蘭貴人便主動走到舒妃身邊兒,親熱地挽住舒妃的手臂。

    「舒姐姐今兒恁文靜!小妹倒是想先給舒姐姐道個喜呢!」

    舒妃淡淡抬眸,「道喜?我喜從何來?」

    蘭貴人含笑道,「舒姐姐方才也聽見了,皇太后說,要給咱們滿蒙的格格在位分上多做個計較了——如今咱們滿蒙的格格,除了皇后之外,家世、位分最高的,便是姐姐了。」

    「若皇太后加持,那晉位的第一個便是姐姐。自從淑嘉皇貴妃薨逝之後,那貴妃位分上始終空著一個呢——那個貴妃之位,不是姐姐的,還能是誰的?」

    舒妃倒是笑了,抬眸靜靜望著蘭貴人。

    「蘭妹妹千萬別這麼說。妃位之上,便是出自滿蒙的格格,還有愉妃呢。況且愉妃還有五阿哥永琪這麼個好兒子。我可沒這個福分。」

    「誰說沒有?」蘭貴人舉起帕子按了唇兒笑,「舒姐姐不是也撫養了十一阿哥永瑆?那舒姐姐便也是有皇子的人。」

    舒妃依舊淡淡的,笑笑而已,這便告辭而去。

    .

    終是大正月里的,圓明園裡還是天寒地凍、樹木凋敝。那些樹木都只剩下光禿禿的枝條,半點生機都沒有了,叫人不由得懷疑,待得春來,它們還能不能再活過來了。

    而從前那些花葉葳蕤的模樣,是不是再也一去不復返了?

    蘭貴人盯著舒妃的背影遠去的方向,不由得輕笑一聲,搖了搖頭,「終究是年過三十了,老了,便連當年那些銳氣都沒了。」

    蘭貴人位下的官女子寶音也道,「奴才也瞧不懂了,這原本對於舒妃主子來說,是多好的事兒呢!她竟然半點都不高興似的?」

    蘭貴人倒是淡淡一笑,「她倒也聰明!終究那永瑆還是淑嘉皇貴妃的兒子,是個有一半高麗血統的孩子。這個永瑆從年紀上比不過永琪,從身份上比不上嫡子永璂。舒妃便是撫養了永瑆,心下也是一樣沒底。終究,撫養怎麼比得上親生,愉妃的永琪可是本生本養的!」

    寶音點點頭,「那,若是妃位上當真有人要晉貴妃,怕也是愉妃了」

    蘭貴人聳聳肩,「這會子是誰都不要緊,終究我還只是個貴人,距離那個位分,還遠著。」

    寶音連忙安慰,「主子別這樣說。終究主子才進宮來,將來的日子還長著呢。再說明年就又是選秀之年,後宮必定位分再挪動——主子是必定先晉位為嬪的!那景仁宮,合該是主子的!」

    .

    舒妃腳步不停,走得叫朱欄和涼月都有些跟不上。她們也是不知道主子這是怎麼了。

    舒妃急匆匆地走,低聲吩咐,「備轎,去『天然圖畫』。」

    朱欄和涼月都驚了,不由得都攔住舒妃,「主子這是要作甚?」

    剛剛蘭貴人才在皇太后面前說了令妃的話去,主子這便立時要去「天然圖畫」,難不成說主子反倒要將那話都告訴給令妃去?

    主子這是怎麼了?

    況且,這話方才只有主子、蘭貴人和皇太后三人在。若得知令妃知曉了,那皇太后和蘭貴人自然會懷疑到主子頭上主子又何必要冒這個風險去?

    舒妃瞟兩人一眼,「你們備轎子就是,我自有主張!」

    朱欄和涼月還是有些猶豫。舒妃瞟著她們兩個嘆了口氣,「我如今瞧著這蘭貴人,倒如同看見我自己當年。年歲小、心眼兒直,自以為說的話字字捉到理去,可其實——說得越多,越回不了頭了。」

    .

    黃昏暮色里,借著掌燈之前的幽暗,舒妃的小轎進了「天然圖畫」。

    其實這圓明園裡環繞著海子的幾個小島之間,還是乘船最方便。便是這正月里,湖水結冰,可也還有冰船啊。反倒是坐轎,還要繞一段遠路。

    可是舒妃還是選擇了坐轎,寧肯繞遠路。

    舒妃的小轎進「天然圖畫」的時候兒,果然婉兮剛帶著幾個孩子從冰面上回來。幾個孩子臉蛋兒都凍得紅紅的,個個兒手裡舉著「冰尜兒」和鞭子,眼睛裡光亮亮的,可見玩兒的都是盡興。

    舒妃沒料錯,永瑆爺在這一幫孩子當中。

    永瑆見了舒妃來,自然也是高興,上前投入舒妃的懷抱。

    雖然不是親生母子,可是舒妃是自己的兒子已經薨逝,永瑆是母親已然不在,故此兩人對彼此都有一種失而復得般的感情,故而情分倒也真摯。

    舒妃攏住永瑆,伸手托住永瑆凍得通紅的臉蛋兒,用掌心的熱度來替永瑆焐著臉蛋兒,「瞧你,怎麼凍成這樣兒?身上這狐狸猻的皮袍子可暖不暖?明兒我便叫她們再縫一件大毛狐狸皮的給你去。」

    永瑆膩在舒妃掌心兒,卻是含笑搖頭,「阿娘不必懸心,別看兒子臉蛋兒表面上是涼的,可是內里熱乎著呢。兒子玩兒得熱火朝天,便是這狐狸猻的皮袍子已經嫌熱了,大毛的狐狸皮更穿不上了。」

    永瑆回眸望著婉兮笑,「令阿娘說,兒子們都是大清的皇子,便絕不可忘記了祖宗們在關外爬冰臥雪的風俗去。京師再冷,也比不過山海關外冷去,兒子們便是皇子,也不能養尊處優,連祖宗的規矩都給忘了去。」

    「令阿娘說,今兒暫且叫兒子們抽冰尜兒,來日還要帶兒子們拉冰船、學『跑冰』去呢!」

    舒妃這才抬起眸子來,望向婉兮去。

    婉兮那邊廂也在給小七、拉旺和福康安他們暖著手腳,倒是沒急著走過來。這會子見舒妃看她,婉兮這才不慌不忙而來。

    舒妃深吸一口氣,抬眸迎著婉兮道,「你教得對。」

    婉兮便淺淺一笑,上前與舒妃行了個拉手禮去。

    「舒妃別見笑就好。終究這些都是滿人的傳統,我縱在旗下,自己也沒親自照諒過。倒是舒妃你,怕是自己就會『跑冰』的吧?」

    舒妃忍不住驕傲地輕哼了一聲兒,「何止會『跑冰』?我還能在冰上拉弓射箭呢!」

    婉兮便將幾個孩子都拉過來,將幾雙小手都塞進舒妃手裡去,「還不叫舒姨娘當諳達?叫舒姨娘明兒親自教你們『跑冰』去!」

    舒妃便笑,「瞧你們令姨娘,這便急著叫你們都學本事了!她卻忘了,雖說還是正月里,這冰面看著還像是瓷實,其實啊,冰面兒下頭早就隱約開化了。這冰上啊,就成了『酥皮兒』的,冰滑子上去可蹬不穩當了!」

    婉兮張了張嘴,「原來是這樣兒?天,我豈不是帶著孩子們冒了風險去?」

    婉兮真心實意給舒妃行禮,「當真要多謝你提點,否則我可險些鑄成大錯了去!」

    舒妃便笑,「你也別害怕,我說酥皮兒了,也沒說能掉下去人了。再說這幾個小豆子還小呢,能有多沉?我提醒一聲兒,就是因為這會子冰面下頭開化,那冰面上會轟隆轟隆地裂開冰縫子,掉不下去人,那動靜卻能嚇著孩子們去。」

    婉兮含笑點頭,這便道,「原本我想叫永瑆暖和暖和,就派人送永瑆回『洞天深處』去。可既然舒妃你來了,那就索性叫永瑆再多留一會子,用完了餑餑再回吧。」

    每年皇帝和後宮挪到圓明園來,皇子皇孫們便也一起挪過來。皇子皇孫們居住和上學的地兒,在福園門內的「洞天深處」。那裡屬於圓明園裡的前朝區,門上有先帝雍正爺的手書「斯文在茲」。故此園子裡的上書房,就在那邊。

    而皇子皇孫們的寢宮也距離書房不遠,故此名為「福園門東四所」。

    皇子們滿了五歲,正式進上書房念書之後,便不能與母親們一同居住了。永瑆今年都七歲了,早離開了舒妃身邊兒,便是每日還可請安,這樣能恣意親昵一會子也是難得。

    舒妃便含笑應了,「不過我今兒倒不是來瞧他的。我是來看你的。」

    .

    婉兮這便叫玉函她們帶著幾個孩子到偏殿去洗手洗臉,兼用餑餑去。她自己獨與舒妃對坐。

    玉蕤在外將裘皮的冬門帘子垂下,又將宮門帶上。

    殿內安靜下來,方便說話。

    舒妃這便垂首去,輕嘆了一口氣,「十二月初一日食,漢大臣孫灝給皇上進諫的事兒,你可聽說了?」

    婉兮點頭,「我聽說了。皇上雖說叱責了孫灝去,卻不欲治罪。便是皇上覺著他不便再當左副都御史的差事,可依舊保留他『三品京堂』的品階去。」

    舒妃深吸一口氣,「一個漢大臣,不明滿洲風俗,竟然敢指摘皇上出巡之事,當真不識大體。皇上卻還叫他保留三品京堂去,倒叫我都意外。」

    婉兮垂首輕輕一笑,「皇上說,滿漢一體。便是他為漢大臣,說出這樣的話來也只是因為不了解滿洲風俗所致,不必因他是漢大臣的身份而治罪。」

    舒妃輕輕挑了挑眉,「你可知道,他還有另外一重身份。因他為雍正年間二甲進士,是從翰林院出身的,故此這會子也在上書房行走。」

    上書房為皇子皇孫念書之地,「上書房行走」便也是說,這個孫灝是給皇子皇孫們授業解惑的。

    婉兮便輕輕揚眉,「他跟著哪位皇子皇孫呢?」

    舒妃眸光終於緊緊釘在了婉兮面上,「正是咱們永瑆。」

    .

    婉兮也不由得娥眉輕挑。

    一個皇子從五歲正式進上書房念書之後,他的師父、諳達們,將來便都會成為他自己的班底。故此這會子一個師父的風吹草動,都會間接影響到這個皇子的前程去。

    舒妃自己是滿洲世家的格格,自然沒必要關注一個漢大臣的命運去;可是這個漢大臣卻與永瑆連在一處,她便不能不在乎了。

    「便是如此,你也不必太過擔心。終究皇上並未治罪,他該是三品的京官,皇上依舊半點都沒動他;只是從左都御史差事上改用其他的堂官位子上罷了。」

    舒妃深吸一口氣,「孫灝的品階沒降,自是好事。只是我怕有人用孫灝這漢大臣的身份來做文章——終究永瑆是淑嘉皇貴妃的孩子,他有一半高麗的血;而孫灝又是漢大臣我便怕有人說,將來永瑆的一切,都是孫灝教出來的。」

    婉兮也是點頭,「你說的是。這會子皇子們都漸漸長大了,這些圍繞著皇子們的是非,一年比一年多了起來。」

    舒妃深吸一口氣,「永瑆雖說後來挪到我宮裡撫養,可是你好歹當年也有託孤之責。你得與我一起護著永瑆才行。」

    婉兮眸光堅定,篤然點頭,「那是自然。」

    燭光雖搖曳,可是舒妃的目光也終究堅定下來。

    「為了永瑆,我也願與你並肩一處。你且放心,只要你肯護著永瑆,這後宮裡若有人與你過不去,我便也必定不會負你。」

    .

    自十二月里,多貴人將話與婉兮說透,多貴人自己果然便再沒登婉兮的門兒。無論是紫禁城裡的永壽宮,還是圓明園裡的「天然圖畫」,多貴人都再沒來過。

    除了平素在皇后宮裡請安,又或者筵宴等公開的場合之外,婉兮與多貴人私下裡再未見過面。這樣算起來,兩人已是有一個多月未曾說過一句話了。

    婉兮怎麼也沒想到,這日皇帝卻帶著多貴人來了她的「天然圖畫」。

    若不是皇帝來了,劉柱兒他們也不敢攔著碼頭門兒不讓進,否則婉兮真會將多貴人給攔在門外,送她一碗閉門羹嘗嘗。

    便是不敢攔著皇帝,待得皇帝帶著多貴人走進門兒來,婉兮還是擰開了頭,不肯搭理。

    皇帝瞟著婉兮那模樣兒,有些訕訕地笑,「好歹,也得請我們坐下,再上杯茶呀。」

    婉兮瞟皇帝一眼,「炕都是現成兒的,也早都燒暖和了。皇上想坐,誰還敢攔著不成?」

    「至於茶麼,這大冬天的,喝清茶豈不成了涮腸子去?故此我這兒冬天不備茶葉,只有白開水。」

    皇帝輕哼一笑,「白開水就白開水。爺還以為,你打算到外頭舀一舀子積雪,進來燒水給爺喝呢。」

    婉兮也同樣輕哂一笑,「皇上這是說的哪裡話來?奴才哪兒有那麼大膽子?」

    婉兮眼珠兒滴溜一轉,這才在多貴人面上轉了個個兒,「皇上若想喝茶,這園子裡哪兒還沒有?便不說皇上自己寢宮裡,便是多貴人宮裡,難道還沒有上好的磚茶去?」

    「蒙古格格們都最會熬磚茶、做奶茶了。無論清茶還是奶茶,皇上都能在多貴人那喝著。又何必非到奴才這苦哈哈的孤島上來,討一杯白開水喝?」

    皇帝咬牙一笑,「爺就愛喝這口兒,不行麼?」

    「爺這五十年啊,在宮裡和園子裡哪兒沒喝過茶啊?爺就反倒沒喝過幾回白開水。爺稀罕,怎麼啦?」

    婉兮惱得一跺腳,可是唇角上,終究還是忍不住掛了一絲笑模樣兒。

    .

    皇帝與婉兮這樣貧嘴爭鬥的模樣兒,落在多貴人眼裡,叫她不由得垂下頭去。

    不敢看,也不忍看。

    這樣的皇上在她眼裡,是陌生的。

    這不是皇上,這只是一個普通的男人,在自己家裡自自在在地說話貧嘴,不用再顧著什麼體面去。

    這會子——她沒辦法兒不覺著自己,有些多餘。

    便不用令妃那般瞟著她,她自己也覺著無地自容,極想趕緊起身逃跑開去。

    多貴人心下這麼想著,便也是這麼辦的,她忙向皇帝跪安,就要告退。

    皇帝卻攔住了,「怎麼要走?不是說要給朕放血麼?」

    這話說得終是叫婉兮也嚇了一跳,便不由得暫時擱下那小脾氣去,正色望過來,「放什麼血?」

    皇帝輕嘆一聲兒,「爺這些日子不是總低燒、頭疼麼?多貴人是蒙古格格,說草原上倒有些格外的醫治辦法兒。這『放血』便是他們蒙古大夫百試百靈的法子,多貴人說可以給爺試試。」

    婉兮便又忍不住冷笑一聲兒,「原來是多貴人有這樣多的法子啊!那皇上怎不在多貴人的宮裡,便將這血放了?」

    「奴才真是實在不懂了,皇上這會子要帶著多貴人來奴才這島上作甚?!」

    .

    婉兮心下是真的惱了。

    皇上是誰,那是九五之尊。不管是不是為了治病,哪兒有給天子放血的道理?

    況且多貴人用這法子,又何嘗不是邀寵的手段呢?

    既然皇上也不反對,那他們在皇上寢宮,或者多貴人宮裡,兩個人單獨膩歪去好了。這死冷寒天的,非要到她這島上來幹嘛?

    皇帝小心瞟著婉兮,故意湊近過來,嘴裡呢噥著,「爺是天子。」

    婉兮一瞪眼,「奴才知道!」

    皇帝手指頭摳了摳袖口的滾邊兒,「天子極少流血。」

    婉兮不知道皇帝這是磨嘰什麼呢,不由得眼睛又瞪大了些,「奴才也知道!」

    皇帝終於擠著婉兮身邊兒,一併坐炕沿兒上了,「所以,爺有點暈血。」

    婉兮不由得揚眉。

    心下雖說一軟,卻還是梗著脖子盯著他,「皇上又要怎樣?」

    婉兮心下怒吼:暈血就不叫多貴人放血,不就結了?可你還讓她放,那您老就活該暈!

    皇帝凝著婉兮的眼睛,慘兮兮一笑,「我得攥著你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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