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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8 17:51:35 作者: 北途川
    她已經聽不見姜博言緊張地快要昏過去的詢問了,她只是抱著自己,縮在那個黑黑的空間裡,獨自品嘗著回憶帶來的痛苦。

    余笙忘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記憶是個連貫的東西,余笙的記憶卻被人生生地剜去了一塊,那一塊的記憶並不是很美好,甚至有些讓人窒息,所以丟失了之後反而對她是好的。可是在這一刻,在這個慘烈的時刻,那些記憶在強烈的刺激下又從潛意識裡冒出來,變本加厲,在她大腦中肆虐。

    這件事起源於她十八歲那年,那時候她剛剛過完生日沒多久,她去參加一家創意書店的文藝沙龍,那天她最喜歡的探險家來a市進行座談。

    余笙第一次逃了課,她是班長,是文藝部的部長,是播音室的室長,她從小聽話乖巧,不違紀不搗亂,是個標準的五好學生,但是她一直都不喜歡自己那麼乖,因為太乖,她什麼都不能做,她喜歡一個男孩子,是母親鋼琴課的一個學生,可是迫於父母老師不能早戀的重壓,就算看見他,她都不敢表現出一點兒好感,倒是經常和他唱反調,裝作很討厭他的樣子。

    余笙總是這樣暗示自己,有時候她都覺得自己是真的討厭他了。

    十八歲成人禮那天,她想請自己的好朋友和他過一個別開生面的派對,來紀念自己自己成為一個大人,但是臨近期末,余笙的提議不被爸媽允許,她甚至連一個像樣的生日都沒有,她的「生日禮物」就是一張數學卷子加上一份文綜習題。

    她很委屈,也很生氣,更多的是無力。

    她成年了,可是還是有極大的不自由。

    這種矛盾激發了她內心叛逆的種子,她逃課了,去聽座談會。

    她借著職務之便跟門衛叔叔打完招呼走出校門的時候,她覺得心跳快地都快蹦出嗓子眼了,那種隱秘的興奮和暗暗的成就感讓她更加激動。

    她幾乎是一路帶風地小跑著去了書屋。

    那家書屋在一個很老胡同里,余笙拿著手機,開著導航,都險些沒找到。

    那天她第一次見自己偶像,一個探險家,眼神里卻都是歲月靜好的平和,那雙眼溫和而沉靜,余笙聽他講故事,覺得世界那麼大,那麼那麼多未知的有趣的事,她很嚮往。

    而她根本無法體會。

    余笙是家裡的獨生女,父母從小對她要求嚴格,也保護的密不透風。

    她喜歡戶外運動,但是從來都不被允許,說是太危險,一個女孩子也不應該做這些。

    對她最大的讓步就是允許她短期徒步旅行,但是地圖僅限於a市和臨市。

    家裡總有很多規定,她都要遵守,比如早上六點鐘鬧鐘會準時響起來,她需要在三分鐘內從床上爬起來,不然母親就會直接掀她的被子,並且告訴她賴床的人是自制力差的表現,一個優秀的人,總能很好的控制自己,如果她不能很好的控制自己,她就是個差勁的孩子。

    余笙不希望父母失望,也不希望自己被父母看不起,所以就算再困,再不想起來,她都會在六點零三分從床上準時折起身來,無論春夏秋冬,無論是工作日還是休息日。

    她有時候會覺得很累,有時候也會自暴自棄地想,自己本來就不想做一個多優秀的人,想吃東西的時候可以大口的吃,想睡懶覺的時候可以睡個地老天荒,什麼都不用管對她來說就是最幸福的事。

    可是儘管總是這樣想,第二天她還是會在六點零三分準時從床上爬起來,然後出門跑步,回來洗漱,七點二十準時坐在飯廳的桌子前吃早餐,八點之前準時坐在教室里,預習第一節課要學習的內容。

    順從、聽話已經像是一種基因碼,深深地刻在她的骨髓里,變成一種本能,她無法反抗,只徒留一點兒不甘心,折磨著她。

    規律的生活是一件很好的事,可是對於一個童年期和少年期日日如此的她來說,這就像是一個酷刑,她每天都躺在監獄裡。

    十幾歲的年紀,剛剛從孩子步入大人的行列,還有很多的不成熟,又覺得自己什麼都懂,迫不及待去飛翔,又被束縛著翅膀,那些在大人看來都不算事的事卻是困擾自己最大的障礙。

    那天陸紹安講了很多話,他的人生觀和價值觀,他對生命的看法和對探險的看法都讓她覺得像是遇到了知己。

    「如果沒有對未知的好奇,人類還在樹上。」

    「死亡總會到來,不懼怕生的人,就不會懼怕死。」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每個人都是囚徒,能不能打破枷鎖,打破多少,是不好說的,因為所有人都帶著鐐銬,自由反而是另類。」

    「自由是什麼?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見解,我覺得對於一個探險者來說,自由就是每次要出發的時候,你都能從心裡感受到輕鬆,而不是壓抑。」

    「我自由嗎?相反,我時常感受到不自由,每個人都不可能完全地自由,但越是不自由,其實越接近自由。」

    「很多事很簡單,沒有那麼複雜,只要你開始做,一切都會好起來的,關鍵是你得開始,是好是壞總有個結果,但沒有起因是不會有結果的對吧?」

    「德國作家赫爾曼·黑塞說,對每個人而言,真正的職責只有一個:找到自我。然後在心中堅守一生,全心全意,永不停息。所有其他的路都是不完整的,是人的逃避方式,是對大眾理想的懦弱回歸,是隨波逐流,是對內心的恐懼。——從十四歲的時候我就告訴我媽媽,我這輩子只能去探險,別的什麼都做不了,她很傷心,怕我死在路上,連屍首都找不回來,每個人都不能完全理解對方,站在對方的立場上,每個人都是對的,但是我們總得抉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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