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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8 17:41:14 作者: 鈍書生
一直隱秘跟隨的暗衛很快順藤摸瓜,尋到些人身後,一刀在喉嚨上放了血。不過一柱香的功夫,山林重新恢復了寂靜。
浴血斑駁的劍刃將雪白的棉布蹭上幾道鮮紅,崔淨空粗略地擦乾血跡,抬肘反手收入腰後的劍鞘里。
暮色四合,他命人點起火把,瞥過那些歪七豎八的屍首上,轉身打起窗幔。
馮玉貞蜷縮蹲在車裡,車廂里暗昏昏的,外頭尖厲的哀嚎令她心若擂鼓,不知過了多久,直到一束火光射入,照亮了四壁。
她僵硬地抬起脖頸,男人映著暖光的臉闖入視野中,懸空的心忽而穩穩落地,「劫後餘生」四個字躍然心頭。他對她道:「沒事了。」
大抵是被方才的陣仗嚇住了,馮玉貞仰著腦袋,一動不動。崔淨空便探進一隻胳膊,欲圖借力撐她一把。
沒有馮玉貞手心粘膩膩的,她搭著寬大的手掌站起身。她沒有立刻去叫起兩個孩子,反倒是下意識地取出隨身的帕子,為身前的男人輕輕擦去了面上的血點。
這回輪到崔淨空發怔了。馮玉貞的臉近在咫尺,她憂心地蹙起秀眉,指尖隔了一層柔軟的布料點在他臉側,她再稍稍靠近一些,身上清淡的苦桔香就要把他整個埋沒了。
崔淨空突然攥住她的手腕,烏沉的眼珠黏在馮玉貞臉上。他的手划過女人細巧的腕骨,一路順延至掌心,將帕子摸進自己手裡,繼而垂眸道:「我自己來罷。」
馮玉貞也跟大夢初醒似的,她一下將手收回去,倉促地回身將兩個爬出來的孩子安撫好,好似為了遮掩方才那件不對場合的親昵一般。不過所幸周遭雜亂,隨從忙著休整待發,並沒有什麼人特意瞧著他們。
「我們連夜趕路回去,你再忍一忍,最多三個時辰便到了。」崔淨空將灌滿水的竹筒和一截蠟燭送進來,馮玉貞接過,她有些不敢去看他的眼睛:「我什麼力氣都沒出,是你們辛苦了才對。」
糕點零零碎碎就水吃完了,馮喜安扒著窗台往外瞧,許清晏反而消停了許多,眼角還掛著淚痕,被嚇得不輕便是了。
馮玉貞哪兒不知道女兒的心思,她把眼巴巴的馮喜安拽下來,掖牢窗幔,板起臉道:「安安,不能亂動。」馮喜安才乖乖坐在位置上。
歇息的時候不長,眾人預備出發,李疇正要走到車前駕車,此時卻異變陡生,一隻羽箭飛速穿過長空,離崔淨空的腰側不過幾寸之遙,他眼睜睜瞧著這隻箭越過他,歪打正著射中了那批拉載車廂的馬。
竟然還有漏網之魚!
箭矢穿透馬肚,馬匹受驚,發出吃痛的嘶鳴,它揚起前蹄,帶著身後的車廂向前奔去----山路曲折蜿蜒,一直往前,等待馮玉貞他們的只能是墜崖而死。
這恐怖的預想令崔淨空瞳孔緊縮,他縱身撲過去,兩手拾起垂落在地的韁繩,壓低身子奮力向後拉拽。
然而發瘋的馬力道奇大無比,它疾馳向前,連帶著崔淨空也被拖拽在地,眼見就要被捲入馬蹄下被踩得腸穿肚爛,掌心火辣辣的作疼,可他絲毫顧不上自己的安危。
侍衛們尚且沒有就在車前的崔淨空反應迅速,可面對發狂的馬,光是趕上都費勁兒,施加傷害也只能更加刺激它。
幾個侍衛抽鞭策馬趕上,其中一個抽出劍,欲圖斬斷連接馬匹與車輿的車轅,然而兩根車轅粗大結實,一刀砍下只能留個淺印子。
車廂宛如於驚濤駭浪之上顛簸的一葉扁舟,馮玉貞全然沒有防備,幾人好似骰蠱中搖晃的骰子。
馬車忽而甩到山壁上,馮玉貞後背猛地撞到窗台,她臉色煞白,疼痛反倒令她清醒過來。反手把住窗台,耳邊分不清是哪個孩子的哭喊,她極快地做出了選擇。
「空哥兒!」
崔淨空循聲扭過頭,他的眸光緊緊鎖在那道窄窄的窗口。馮喜安坐在窗台上,不停地搖著頭,她兩隻手緊緊拽著馮玉貞的袖口,平素的阿娘卻強硬地撥開了她,緊接著一把推在她胸口,好在李疇聽到喊聲,順勢接住了被倒下來的馮喜安。
前方的路只剩短短一截,以防意外,崔淨空還被三個侍衛合力強行撈上了馬。方才的拖行中,他的膝蓋與胸前的衣衫被磨出了洞,他滿身塵土,呼吸急促,幾乎是在吼叫:「別管別人,你先出來!」
來不及了。第二個坐上窗台的是抽噎的許清晏,在臨近懸崖不過一丈的地方被拋出來。
就在下一瞬,傷馬四蹄踏空,驚叫墜落。它尾巴之後的車廂隨之無可避免地遭了殃,一齊消逝於一片漆黑的崖底。
周遭一切歸於寂靜,只有孩童的喊叫與哭泣聲。眾人尚且並未從這電光火石般的意外中回過神,只看到崔淨空下了馬。
沒人敢去阻攔他,他走到懸崖邊俯瞰,眼睛似乎同深淵融為一色。忽而身體前傾,出乎所有人意料地跟著掉了下去。
「主子!」
死亡並不可怕。至少在馮玉貞打定主意的那一刻,她的確是不怕的。
墜崖的一剎那,她其實好不容易才在晃蕩的車內坐上窗台,只是她的運氣好像總是差了一些。
馮玉貞無法控制身形,半身在飄在車外,冷風颳過兩鬢,緊接著耳邊響起極大的水花聲,她同時落如湖水中,鼻腔和嘴裡湧入大股大股的水流,涼得如同前世她被沉塘的那條河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