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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8 17:41:14 作者: 鈍書生
    馮玉貞心頭髮冷,真跟掉進冰窟窿似的,骨頭縫裡都結著冰碴子。

    兩人將能做的事全做了,更多的也無能為力,走出縣衙門時,天際暮靄沉沉。

    孫嘉良送馮玉貞回去,馬車裡,他愧疚道:「喜安是我父親的關門弟子,這些日子我代為講學,也算喜安半個夫子。出了這檔子事,實在沒有顏面再見你。」

    他的話在腦子裡順滑地過了一遍,馮玉貞卻理解不了具體的含義,她片刻後才琢磨出這句話的意思,低聲道:「……不必這樣說,誰也想不到的。還要多虧了你,我才能想到及時報官。」

    這個時候,她無疑什麼也聽不進去,安慰恐怕起不了半分效用,徒勞惹她心煩。人都是講精氣神的,最怕的便是一下子挖空了心力,像馮玉貞這樣疼寵喜安的,最怕孩子沒找到,自己耐不過煎熬,心衰而死。眼下她已有這個苗頭,今晚上得有個人在跟前看著才行。

    孫嘉良只好旁敲側擊問道:「夫人,不知喜安的父親身在何處?」

    崔淨空?馮玉貞滯頓了片刻,緩緩搖頭,他人還在嶺南,如何在百里之外幫上忙?況且喜安失蹤一事,那些暗中看守書院的侍衛應當比她更早知曉才對。如今不現身,無非是也沒有找到罷了。

    她緘默不語,孫嘉良也只得在把她送回家門前,道了一聲無力的告別:「夫人,興許明日衙門便找到了。」

    「借你吉言。」總歸是個好話,馮玉貞謝過,面上的笑意很僵。渾渾噩噩走入門,一個人影低眉頷首站在院中,來人是李疇。

    馮玉貞此刻並非有多悲傷,更多是木然,她就像一塊枯木,孤寂地浮在一攤死水之上。她漫無邊際地想,李疇好似要開口說些什麼----請罪、受罰還是其他?

    可是這些,她都不需要。不等他躊躇著開口,馮玉貞眼珠子轉了轉,展示出一點活氣來,淡聲道:「我問你,書院附近可有人看守?」

    李疇不敢多言語,點了點頭承認,聽到馮玉貞追問道:「能在你們眼皮子底下將人偷走,你們卻並無所察,至少身上有些功夫,應該並非什麼普通的人牙子罷?」

    「恕奴才失職,賊人奸詐,侍衛們一時間著了道沒盯住,好似摸到了點蛛絲馬跡,已經沿著小道連夜去追了。」

    李疇說話是很會趨利避害的,他躲過要害不提,也不言明到底有沒有線索,這般含糊其辭,足以叫馮玉貞推斷出來,此番喜安失蹤,定和崔淨空那些招惹來的仇敵脫不了干係。

    她冷冷一笑,也不再跟他說話,兀自走進屋裡,門砰地甩上,身後李疇的半截話被攔到門外:「夫人,主子已經動身,馬……」上就要回來了。

    屋裡處處都冷,明明是六七月暑氣蒸騰的時節,昨日和女兒夜裡貼得太密,額上冒汗,今日卻叫她牙關打戰,哪兒知道不過一夜間便物是人非,她好好的喜安便尋不到了呢?

    她不點燈,只是一個人坐在床頭,倚著床柱,將馮喜安的那張小褥子拿到手裡,展開又細緻疊上,又散開,如此重複多次,跟失了魂似的。

    獨自枯坐到天明,從萬籟俱寂的深夜坐到鄰家公雞報曉。馮玉貞將門窗都關的死死的,沒有一絲光亮和鮮活的氣息能透進來。

    直到一陣急如驟雨的馬蹄聲打破了院中的寧靜,一聲烈馬的嘶鳴之後,伴著「吱呀」聲大力推開的門扉,一道明光也沿著門縫流露出來,忽地徑直射在馮玉貞的臉上。

    她被猛地一照,眼睛下意識合上,之後才眼睫顫顫睜開,看清眼前的人。

    崔淨空就站在門口,他身上還是騎裝,一手緊緊勒著馬鞭,整夜未歇奔赴回來,已經將他手心磨出了道道血痕。他背著光,馮玉貞辨不清他的神情。

    自始至終,從得知喜安走失後一滴淚也沒有掉的馮玉貞只是同他見了一面,驟然間眼眶便模糊了。

    她不適地眨了眨眼,又垂下兩滴淚來,映閃著亮光,在她白淨的、憔悴的面容上蜿蜒出兩道令他心折的淚痕。

    她連啜泣聲都是細微的,纖弱的指頭揪著自己的胸口,跟喘不上氣似的艱難,崔淨空頓住腳,將馬鞭丟擲到地上,大步上前,一把將人抱緊在懷裡,沾著血的手撫去她的淚水。

    馮玉貞聞到男人身上冷肅的氣味,混雜著血氣和草莽,他的聲音又低又沉:「我來遲了。」

    第109章 帶我去

    馮玉貞幾乎算得上蓬頭散發,青絲松松垂落肩頭,瘦瘠的背拱起一條繃緊的、顫抖的曲線,叫崔淨空裹挾在懷裡。她拿手去推他的肩膀,繼而捶打起來,泣聲慢慢大了:「都怨你……安安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也活不下去了!」

    崔淨空任她打,馮玉貞一雙手把他的衣襟都揪扯得有些凌亂,他把人不顧抗拒抱到腿上,指節揩去她的淚花。

    男人面色沉鬱,被她埋怨時一聲不吭,唯獨聽到女人最後那句話時蹙起墨眉,他的心跟停擺了一瞬似的。

    崔淨空自身所歷盡的險絕之境無數,他半日之前方才從刀光劍影中突出重圍,身上覆有深深淺淺、有些足以危及性命的疤痕。死在他手下的人更是不可計數,他從前把奪人性命當樂趣,可這些都比不過馮玉貞這半句話。

    只要略一想馮玉貞無聲無息地躺在那兒,白布蒙著頭面,同她素淨的面容一樣白,心膽便宛若被剖開似的痛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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